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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这一日，王夫人正与李纨在房中商议家务，愁眉不展。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寡妇，平日只知抚养幼子，课读女工，于这管家理事一道，并不擅长，也只能陪着叹息。

正无奈间，王夫人忽想起一人，便对李纨道：“我瞧探春这孩子，近来愈发稳重懂事，言语行事，大有章法。如今凤丫头病着，家里事多，我一人实在照看不过来，不如让她帮你，一同料理些家务，你看如何？”

李纨早就觉得探春聪敏果决，是个有能为的，忙笑道：“太太想的周到。三姑娘心思缜密，口齿又伶俐，正是个帮手。”

于是，王夫人便命人将探春请来，将意思说了。探春听了，心中虽知这是极繁难的重担，但见王夫人愁容满面，家中事务确需人打理，便也不推辞，爽快应承下来：“既太太和嫂子信得过我，我尽力学着做便是。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太太和嫂子时时指点。”

自此，探春便每日与李纨一同在上房议事厅处理家务。她本就聪明过人，又有志气，既然接手，便不肯敷衍了事。每日卯正即起，梳洗完毕便至议事厅，与李纨一同听取各處管事媳妇回话，发放对牌，处理大小事务。

不过日，探春便将府中旧例、人事关系摸了个大概。她很快便发现诸多弊端：有重复支取的，有虚报冒领的，有差事轻而赏赐厚的，也有人浮于事、推诿扯皮的。她心中已有主张，只是新官上任，不便立刻发作。

这日，恰好贾环往新府去与怜春说话，便将探春代理家务、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形说了。怜春听在耳中，心中微动。她深知探春虽有能力，但毕竟年轻，又是未出阁的小姐，骤然接手这烂摊子，必会遇到诸多阻力，尤其是那些积年的老仆、刁滑的管事，岂会轻易服一个小姑娘管束？

她正思忖间，忽有荣国府的婆子送来探春的亲笔信。信中探春并未多言烦难，只略述了近日料理家务，觉头绪繁多，恐有疏漏，知妹妹（怜春）素来心细沉稳，特请过府一叙，姊妹间说话解闷。

怜春看完信，便知探春是遇了难处，又不好明言求助，故而以“说话解闷”为名相邀。她当即对贾环道：“三姐姐如今担着重任，想必辛苦。我过去看看她，或许能帮衬一二。”

贾环如今对这位妹妹已是言听计从，忙道：“妹妹去正好。三姐姐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怜春便吩咐晴雯看好家，自己只带了两个小丫鬟，乘车往荣国府来。

到了探春理事的议事厅，只见外头廊下站着好几个等着回话的管事媳妇，个个屏息静气，与往日凤姐理事时的喧嚷截然不同。小丫鬟打起帘子，怜春进去，只见探春与李纨正坐在上面，下面站着几个媳妇回事。探春身着家常半旧衣裳，却掩不住那份精明干练的气度，正凝神听着，偶尔发问，切中要害。李纨则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多言。

见怜春进来，探春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忙让她在旁边坐下，又吩咐小丫鬟倒茶。待处理完手头几件事，打发走了回话的媳妇，探春才得空转向怜春，揉了揉眉心，叹道：“五妹妹你可来了。往日只看着琏二嫂子管家，似乎轻而易举，如今自己上手，才知这千头万绪，真真繁琐磨人！”

李纨也笑道：“可不是！难为三妹妹，这几日竟是片刻不得闲。”

怜春微笑道：“能者多劳。三姐姐如今代理家务，正是施展才干的时候。只是凡事需循序渐进，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探春苦笑摇头：“妹妹不知，这府里积弊甚多。那些管事媳妇，一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见凤姐姐病了，便有些欺心，拿些糊涂账来搪塞。我若不拿出些厉害来，只怕镇不住她们。”

正说着，忽见吴新登家的进来回事。这吴新登家的乃是银库房的总领，素日也是个有头脸的。她手里拿着个账本，回道：“奶奶、姑娘，方才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没了。已回过老太太、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完，便垂手旁站，再不言语。

若是凤姐在时，她早已献殷勤，告诉旧例如何，该赏多少，并何处支取。如今她欺李纨老实，探春是年轻姑娘，便不将成例告知，只等看她们如何处置，若办得不错，她便不说；若办得不妥，她再来献勤讨好。

李纨果然不知旧例，想了想道：“前儿袭人的娘没了，听见赏了四十两。这也赏四十两罢了。”

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要走。

“且慢。”探春忽然开口叫住她，目光锐利，“你且回来。”

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

探春问道：“你说姨娘的兄弟没了，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家里也有人没了，当时赏多少？外头的姨奶奶，家里没了人，又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这一问，直戳要害！吴新登家的顿时慌了，她万没想到探春竟如此细心厉害，忙赔笑道：“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

探春冷笑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两才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凤姐）。”

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道：“姑娘息怒！我查查旧账去，此时却记不得了。”

探春更怒：“你办事办老了的，还不记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厉害，也就算是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像我们没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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