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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的医生（第1页）

彼此的医生

七月的风裹着热浪掠过窗台，梧桐树叶被晒得打蔫，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焦灼。高考成绩公布後的城市里，随处可见捧着录取通知书欢呼的家庭，唯独相至和衣佳琪的小屋里，空气里总飘着一丝紧绷的气息——衣佳琪的抑郁症，在失去高考这个“明确目标”的支撑後，像挣脱了束缚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她的生活。

相至是在一个清晨察觉到异常的。按照约定，他六点半就攥着南方医科大学的招生手册，站在衣佳琪家楼下。晨光刚漫过树梢，他仰头望着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窗纱紧闭，没有一点光亮。等了十分钟，他发消息没回；又等了二十分钟，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那种曾让他心惊肉跳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水，从脚底缓缓漫到胸口。

他几乎是跑着上楼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把备用钥匙插进锁孔。推开门的瞬间，客厅里的寂静让他心跳骤停——衣佳琪蜷缩在卧室的床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浅蓝色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哭了一整夜。而当相至走近时，他的呼吸猛地顿住：她的左手手腕上，添了几道新鲜的丶浅浅的划痕，像白色皮肤上突兀的红痕，刺得他眼睛生疼。

“佳琪……”相至的声音发颤，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她，只能蹲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羽毛，“怎麽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衣佳琪缓缓擡起头，眼神空洞得像蒙了一层雾，没有焦点，也没有情绪。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做不到，相至。我查了南方医科大学的分数线……我们差得太远了。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要照顾我，你本来可以考得更好，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相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划痕，确认伤口不深丶没有感染风险後，才擡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从来没有拖累过我。相反，是因为有你，我才敢坚持到最後。高三那些熬不下去的夜晚，是你陪着我刷题；那些因为阅读障碍烦躁的时刻，是你帮我把文字画成图。没有你，我根本走不到今天。”

他突然想起书包里的东西，立刻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纸——那是他们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昨天刚从学校领回来的。他把纸展开，递到衣佳琪面前：“你看，我们做到了。你被艺术治疗专业录取，我被心理学专业录取，我们都考上南方医科大学了。我们约定好的未来，马上就要来了。”

衣佳琪的目光终于落在通知书上，看着上面“南方医科大学”的字样，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可是相至，我好害怕……”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我害怕大学里的新环境，害怕离开现在的医生，害怕到了陌生的地方，我的病会复发得更严重，到时候我又会变成你的负担……”

相至懂她的恐惧。对别人来说，大学是充满希望的新开始；但对衣佳琪而言，每一次环境的改变丶每一次规律的打破，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沉默了几秒，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成为衣佳琪的“情绪稳定剂”，成为那个能在她陷入黑暗时，立刻拉她一把的人。

从那天起，相至的书桌前多了一摞厚厚的书：《抑郁症临床护理指南》《艺术治疗入门》《危机干预技巧》……他把自己的课馀时间都花在了这些书上，一边看，一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整理笔记。因为有阅读障碍，他看不懂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把知识点画成图——比如把抑郁症的症状画成“乌云”，把应对方法画成“太阳”；把药物的服用时间画成时钟，把需要注意的禁忌画成红色的叉。

他花了半个月，整理出一本厚厚的丶带着手绘插图的“护理手册”。手册的封面是他亲手画的：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下，有两颗紧紧靠在一起的星星，一颗亮一点，一颗暗一点，但都在发光。第一页上，他用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迹写着：“衣佳琪急救指南——当她陷入黑暗时，我该怎麽做。”

手册里记录着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法，每一条都带着细节：

-当她莫名哭泣时，不要问“为什麽哭”，也不要说“别哭了”，只需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拍她後背的节奏要慢，每秒一次，像心跳的频率；

-当她提到“我累了”“我想休息”时，要立刻评估自杀风险，先握住她的手，然後慢慢问“是身体累，还是心里累”；

-当她拒绝沟通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可以把画笔和画纸从门缝塞进去，附上一张写着“画出来就好，不用给我看”的纸条；

-当她说“我想消失”“我觉得自己没用”时，要看着她的眼睛，重复告诉她“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不行”……

除了这本手册，相至还设计了一套“情绪温度计”。他找了一张彩色卡纸，剪成温度计的形状，用不同颜色标注情绪状态：绿色是“今天很平稳，能正常吃饭睡觉”；黄色是“有点烦躁，不想说话，但还能勉强做事”；橙色是“很难受，想躲起来，不想见人”；红色是“很危险，脑子里有不好的想法”。他把这张“温度计”贴在衣佳琪的卧室门上，要求她每天早上起床後，用便利贴标注自己当天的“颜色”，贴在对应的位置上。

起初，衣佳琪很抗拒。她看着门上的“温度计”，眼圈泛红：“我不想让你整天为我担心，不想让你每天都盯着我的情绪过日子。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总围着我转。”

相至却很坚持。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佳琪，我不是在‘围着你转’，我是在和你一起面对。我宁愿现在多担心一点，也不想将来因为没有及时发现你的痛苦，而後悔一辈子。”

慢慢地，衣佳琪发现，相至的这些“小办法”，真的有效。有一次，她突然恐慌发作，手脚冰凉，呼吸急促，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声音。相至听到她的喘息声，立刻跑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按照手册里写的，用每秒一次的节奏轻拍她的後背，同时在她耳边轻轻哼唱那首他们都喜欢的《星光》。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稳，那些混乱的声音也慢慢消失了，只剩下相至温暖的手掌和熟悉的旋律。

还有一次，她因为一件小事陷入了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去上大学。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相至怎麽敲门，都不肯回应。相至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想起手册里的一条建议——“尝试用书信沟通，文字比语言更能让人平静”。

他立刻找来纸笔，趴在门外的地板上，一笔一划地写：

“佳琪，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我不要求你马上好起来，也不要求你跟我说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就在门外，永远不会离开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吗？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那天风很大，你的手很凉，我把你的手放进我的口袋里，你很快就暖和了。现在的你，就像那时的手，有点凉，但我愿意一直握着你，把我的温暖都给你。

如果你愿意开门，我们可以什麽都不说，就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窗外的云；如果你不想开门，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坐在门外，等你愿意出来。无论你是什麽样子，无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爱你。”

他把信纸从门缝下塞进去，然後坐在门外的地板上，静静地等着。几分钟後，门锁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衣佳琪站在门後，眼睛还是红的，但已经停止了哭泣。她看着坐在地上的相至，轻声说：“傻瓜，地上多凉啊，快起来。”

相至立刻站起来，一把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你肯理我就好。”

那天晚上，衣佳琪枕在相至的胳膊上，竟然没有借助药物就睡着了。她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没有做。相至看着她的睡颜，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他都要让她一直这样安稳地睡下去。

就在相至努力成为衣佳琪的“情绪医生”时，衣佳琪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相至的“阅读医生”。

南方医科大学寄来的入学材料有厚厚的一叠，里面有入学须知丶缴费流程丶课程安排，还有各种需要填写的表格。相至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头立刻就晕了——他的阅读障碍让他根本无法快速理解这些内容，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混乱的符号。他拿着材料，坐在书桌前，越看越烦躁，手指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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