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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的计谋（第1页）

幼稚的计谋

六月二十日的晚风，裹着夏夜特有的燥热，从包厢门缝里钻进来时，正撞上相至攥得发紧的手心。晚上七点，“星光KTV”最大的包厢里，彩带像垂落的彩虹，气球在天花板上轻轻晃荡，有人举着麦克风吼着跑调的《同桌的你》，有人围着餐桌抢最後一块奥尔良鸡翅，食物的香气丶碳酸饮料的气泡声和青春特有的喧闹，揉成一团热烈的声响，却偏偏烘不热相至心里那点凉。

他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个丝绒首饰盒——盒子里躺着一对细圈银戒，内侧刻着彼此名字的首字母，是他攒了两个月零花钱，在银匠铺盯着师傅一点点敲出来的。原本的计划里，今晚聚会快结束时，他要借着酒意（其实只敢喝果汁），把戒指拿出来，不是高中时含糊的“我喜欢你”，而是认真地说“以後的日子，想和你一起过”。可现在，那盒子硌得他掌心发疼，像揣了块烫手的石头。

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对面沙发上的衣佳琪身上。她穿着那条淡蓝色连衣裙，领口的蕾丝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软光，正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看手机，不知道聊到了什麽，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发梢随着笑声轻轻晃。相至的心跳漏了一拍，可下一秒，昨天下午在“甜心蛋糕店”门口的画面，就像根细刺，突然扎进心里。

昨天他提前半小时到蛋糕店，选了她最爱的芒果慕斯，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她没到；过了半小时，微信没回；直到三个小时後，她才匆匆跑来，头发乱了，额角沾着汗，说帮邻居奶奶送急诊，手机没电了。他当时笑着说“没事”，可夜里躺在床上，那种被丢下的不安，却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如果她没那麽在意他，是不是以後还会有无数个“三个小时”？如果他没那麽重要，是不是总有一天，她会把他排在更後面？

一个幼稚的念头，就在这时悄悄冒了头，像暗处的藤蔓，缠上了他的理智。“不如试试她？”那个声音在心里说，“看看她会不会为你紧张，看看你在她心里，到底能不能排在最前面。”

他知道这很荒唐，像小孩子用哭闹求关注，可那种被恐惧攥住的感觉，让他控制不住地想验证——验证她的爱，足够坚固到接住他所有的不安。

就在这时，衣佳琪端着两杯橙汁走了过来，指尖还沾着杯壁的水珠。她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把其中一杯递过来，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橙汁的甜香，轻轻飘进他鼻腔。“累了吗？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好久，都没怎麽说话。”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熟悉的关切，指尖碰了碰他的胳膊，“是不是不舒服？”

相至没有接那杯橙汁。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刻意把声音压得闷闷的，像受了委屈的小孩：“没有。就是觉得……你玩得挺开心的，好像都忘了我还在这里。”

衣佳琪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她太了解相至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不是真的生气，是藏着不安的试探。她往前凑了凑，想看清他的表情，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怎麽会忘？我一直看着你呢，你刚才帮班长挡酒的样子，特别帅。”她想笑，可嘴角却有点僵，“你看，我这不是赶紧过来找你了吗？”

“是吗？”相至终于擡起头，眼神里故意掺了点委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挑剔。他知道自己在演戏，可那种被她专注注视的感觉，又让他忍不住想把这场戏演下去。“可你一进来就和她们聊得那麽开心，把我晾在角落。就像……就像昨天一样。”

他终于把“昨天”这两个字说出口，像投下一颗小石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包厢里的喧闹好像突然远了，只剩下他们之间紧绷的空气，连旁边同学的笑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衣佳琪的脸色瞬间白了点，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紧了裙摆。“相至，”她的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邻居奶奶突然晕倒，我手机刚好没电，没办法联系你……”

相至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指尖落空的瞬间，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可那个幼稚的念头还在推着他往前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垂下眼，声音放得更低，却更伤人，“可等待的滋味，真的很难受。三个小时啊，佳琪。我坐在那里，看着蛋糕化了一层又一层，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对你来说，和我有关的事，永远都可以……排在後面？”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衣佳琪心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相至，眼睛慢慢睁大，里面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从来没想过，相至会这麽想她——那个把他的喜好记在笔记本里，会提前半小时到约会地点等他，会因为他一句“想吃糖葫芦”就跑遍三条街的自己，在他眼里，竟然是把他排在後面的人。

“你怎麽能这麽说？”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受伤，“你明明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麽……你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让你等。”

“可我就是感觉不到。”相至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蛮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像被情绪冲昏了头，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受害者”角色里，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她紧张的感觉——看，她慌了，她在乎我。

周围的同学渐渐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有人停下了说笑，偷偷往这边看。衣佳琪下意识地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相至看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尖都有点发凉。

包厢里的音乐还在响，可没人再跟着唱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过了好久，衣佳琪才慢慢擡起头，她的眼圈红了，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看着相至，眼神里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种相至看不懂的疲惫。

“所以，”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妥协，“要怎麽做，你才能‘感觉’到呢？要我怎麽做，你才相信，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最前面的那个？”

相至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预想过很多种结果——她会生气地骂他无理取闹，会委屈地掉眼泪，会抱着他说“我真的很在乎你”，可他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都让他心慌，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带着他那点幼稚的底气，都慢慢泄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硬着头皮，目光扫过桌上的餐盘，最後落在那份几乎没动过的草莓奶油蛋糕上——那是KTV送的，奶油甜得发腻，草莓也不新鲜。他伸手指了指，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的挑衅：“你说你记得所有关于我的事，那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吃的是什麽吗？”

衣佳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块蛋糕上。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後轻声说：“街角那家‘星光烘焙坊’的拿破仑蛋糕，要现做的，酥皮要脆，奶油不能太甜，还要在上面撒一层杏仁片。”

她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的喜好——那是上个月他们路过烘焙坊时，他随口提了一句“这家的拿破仑好像不错”，没想到她竟然记在了心里。

相至的心像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瞬间涌了上来。他突然有点後悔，想收回刚才的话，想抱着她说“我开玩笑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任性的要求：“是啊，就是那个。可是这里的不好吃，我突然很想吃那家的。”

他知道自己在刁难她——“星光烘焙坊”离这里有两条街，现在是晚上七点，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肯定堵车；而且那家店的拿破仑要现做，至少要等二十分钟。他其实在等她拒绝，等她皱着眉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买好不好”，这样他就能顺坡下驴，结束这场荒唐的试探，把戒指拿出来，好好跟她道歉。

可衣佳琪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她的眼神很复杂，好像看穿了他所有的僞装，看到了他藏在委屈背後的不安，看到了他幼稚的丶想要被关注的心。相至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然後，她就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和钱包——外套是他去年冬天送她的，浅灰色的，现在穿有点薄，可她没犹豫。“好，我去买。”她的声音很轻，没有抱怨，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淡淡的丶让相至心慌的顺从。

“佳琪，我……”相至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袖口，就被她轻轻避开了。他想说“我不是真的想吃”，想说“对不起，我错了”，可话到嘴边，却被包厢里突然响起的起哄声打断了。

“哟，衣佳琪这是要去给相至买好吃的啊？”

“相至你也太幸福了吧，羡慕了！”

“快去快回啊，我们还等着你们一起切蛋糕呢！”

衣佳琪朝着那些同学勉强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往包厢门口走。她的背影很轻，蓝色的裙摆晃了晃，像一片要飘走的云。相至看着她推开包厢门，看着门缝里的灯光一点点变小，直到门彻底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也隔绝了他最後一点挽回的机会。

他僵在沙发上，口袋里的戒指盒硌得他胸口发疼。巨大的悔意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瞬间浇灭了他所有幼稚的情绪。他赢了吗？好像赢了——她愿意为他跑两条街买蛋糕，愿意迁就他的无理取闹。可他为什麽一点都不开心？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丢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他立刻站起身，想追出去，想告诉她“不用买了，我错了”。可刚走两步，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班长举着一杯果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相至，可以啊，把我们班花拿捏得死死的！来，敬你一杯，祝你们大学也甜甜蜜蜜的！”

另一个女生也凑过来，笑着说：“你以後可得好好对衣佳琪，她刚才还跟我们说，要把攒的钱都给你买考研的资料呢！”

“就是就是，佳琪那麽在乎你，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一句句祝福，一句句“她很在乎你”，像一个个耳光，狠狠扇在相至脸上。他脸上的笑容僵得像面具，手里的果汁杯晃了晃，洒出来的液体溅在手上，冰凉冰凉的。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的焦躁像火一样烧起来——她会不会遇到危险？路上车多不多？她穿得那麽薄，会不会冷？

十分钟，像过了十个小时那麽漫长。他终于摆脱了围过来的同学，几乎是跑着冲到包厢外的走廊上。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只有应急灯泛着微弱的光。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拨通了衣佳琪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後再拨……”

相至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昨天下午的不安，此刻变成了更剧烈的恐慌，像巨浪一样，瞬间把他吞没。他又拨了一遍，还是关机；他发微信，红色的感叹号跳了出来——她的手机，真的没电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走廊的窗户开着，晚风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想起衣佳琪红着眼圈却强装平静的样子，想起她转身时单薄的背影，心里的悔意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怎麽会那麽幼稚？怎麽会用这种方式去验证她的爱？他明明知道，她是那个会把他的喜好记在心里，会为他担心到失眠，会把他规划进未来的人。可他偏偏要用最伤人的方式，去试探她的底线，去消耗她的在乎。

他口袋里的戒指盒，此刻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拿出盒子，打开，里面的银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想起要对她说的话，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怎麽会把一切都搞砸了？

夜色越来越深，城市的霓虹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他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着那句冰冷的提示音，心里的恐慌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这通没打通的电话，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他更不知道，他对衣佳琪说的最後一句带着情绪的话，竟然是那句任性的丶无理取闹的“可是这里的不好吃，我突然很想吃那家的”。

而衣佳琪留给她的最後一句话，是那句轻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没的：“好，我去买。”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远处马路上的车鸣声，也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可相至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冷了下来，冷得让他发抖，冷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他的幼稚计谋，最终没有验证出她的爱，反而把自己，困在了无尽的悔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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