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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传来轻微的、令人心安的声响——水流冲刷蔬菜的哗哗声,刀刃落在砧板上有节奏的笃笃声,以及油锅升温时细微的滋滋声。这些平凡至极的生活音符,对于久居冰冷顶层公寓、习惯了无声用餐或商务宴请的顾怀章而言,却如同最动人的交响乐。他依旧坐在沙上,姿势却在不自觉中放松了许多,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下来,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里那道忙碌的倩影。
苏卿卿的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独居母亲特有的利落与从容。她没有刻意准备复杂的菜式,只是利用现有的食材,简单做了两菜一汤——清炒时蔬,番茄炒蛋,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菌菇豆腐汤。都是最家常的味道,色泽却鲜亮,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不大的客厅,也一点点驱散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无形的尴尬与疏离。
当苏卿卿将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轻声说“可以吃了”时,顾怀章才仿佛从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中惊醒。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看着那几碟冒着热气的、寻常却温暖的菜肴,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坐吧。”苏卿卿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
顾怀章依言坐下。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墙壁上,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境下,与她共进晚餐。没有契约的束缚,没有外人的目光,只有这满室的饭菜香和窗外沉静的夜色。
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迟缓,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他夹起一筷番茄炒蛋,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开,鸡蛋嫩滑,番茄软烂,是最普通不过的味道,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熨帖到心底的暖意。
苏卿卿也安静地吃着,没有看他,只是偶尔会抬眼,飞快地扫过他面前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碗,和他拿着筷子、似乎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的手。她注意到,他左手的食指上,贴着一小块不太显眼的创可贴,边缘还隐约透出一点暗红——那是他熬夜打磨那个木质航天飞机时,不小心被刻刀划伤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像是被那点暗红轻轻刺了一下。
一顿饭,在大部分时间的沉默中度过。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对抗和煎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正在缓慢修复的平静。他们像两个在暴风雨后侥幸靠岸的旅人,暂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盔甲,在篝火旁分享着简单的食物,用沉默舔舐着各自的伤口,也感受着彼此存在带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吃完饭,顾怀章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收拾碗筷。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在他的世界里,这些自有佣人打理。
“我来吧。”苏卿卿轻声阻止了他,语气自然,“你……手上还有伤。”
她注意到了。顾怀章的心猛地一颤,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创可贴,一股混杂着酸涩与温暖的洪流再次冲击着他的心脏。他没有坚持,只是看着她利落地将碗碟叠起,端向厨房。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坚韧的背影,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情绪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坐下,只是就那样站着,像个不知所措的大型犬,目光追随着她在厨房和水槽之间移动的身影,仿佛多看一秒,都是赚到的。
苏卿卿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水流声再次响起,掩盖了她有些紊乱的心跳。当她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时,现顾怀章还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时间不早了,”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尽量平稳,“你……该回去了。”
这是逐客令,语气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留恋?
顾怀章听出来了。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好。”
他没有多余的纠缠,没有试图索取更多。他知道,今晚能走进这道门,能与她和孩子共度这样一段宁静的时光,已经是命运对他莫大的恩赐。他不能贪心。
他迈步走向门口,脚步沉稳。在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用极其郑重、仿佛立誓般的语气,清晰地留下一句话:
“我会用行动证明。”
“证明我值得……你和孩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完,他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内外的世界。
苏卿卿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的耳朵里,清晰地传来门外那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随着那脚步声的远去,苏卿卿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缓缓地靠在了门板上。她的双腿有些软,似乎已经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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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丝冷冽的雪松气息,那是一种独特而清新的味道,仿佛来自遥远的雪山。这股气息与饭菜的余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苏卿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味道钻进她的鼻腔,让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烫的脸颊上,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微弱的希冀。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没过多久,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亮起车灯,平稳地驶离了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她知道,他走了。
但他也留下了承诺。
一个用行动证明的承诺。
这一夜,苏卿卿的睡眠依旧很浅,她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晚的梦境不再是那冰冷破碎的场景,而是充满了温暖和安宁。
在朦胧的睡梦中,苏卿卿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乐园。阳光洒在翠绿的草地上,微风轻拂着树叶,出沙沙的声响。她看到顾怀章正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他们的儿子。
顾怀章的动作有些笨拙,似乎还不太习惯抱孩子,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儿子则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睡得十分香甜,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可爱的睡容。
苏卿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看到顾怀章在灯光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沉静而温柔,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儿子。
这个画面是如此的美好,让苏卿卿不愿醒来。她沉浸在这个梦境中,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和宁静。
当她被窗外渐亮的晨光唤醒时,心中那片荒原,已然冒出了茸茸的、充满生机的绿意。
她慢慢地从沙上站起来,脚步轻盈地走到客厅。客厅的门口,那个精致的食盒像往常一样,准时地出现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缓缓地弯下腰,轻轻地提起食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感到一阵愉悦。
她定睛一看,今天的早餐似乎比以往更加丰盛。除了常规的面包、牛奶和水果外,还有一份显然是为大人准备的、用料扎实的三明治。三明治的面包烤得金黄酥脆,中间夹着鲜嫩多汁的火腿、新鲜的蔬菜和香浓的芝士,看起来十分诱人。
在三明治旁边,还摆放着一杯密封好的拿铁。杯子上的雾气显示出这杯咖啡的温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而在食盒的一角,还放着一管崭新的、效果很好的伤口愈合膏,以及一盒印有可爱卡通图案的防水创可贴。这些小小的细节,让人感受到了送这份早餐的人对她的关怀和细心。
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这无声却细致入微的关怀。
苏卿卿拿着那管药膏和那盒创可贴,看着食盒里那份显然是给她的三明治和咖啡,唇角,不由自主地,缓缓弯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客厅,明亮而温暖。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某些冰封已久的东西,也终于在晨光中,彻底消融,露出了其下柔软而充满希望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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