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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魔人·释放令下
辰时的钟声刚过,近侍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刑部的小吏抱着一卷暗红色封皮的文书走进来,封皮上烫金的“刑部呈禀”四个字格外醒目,边角还盖着刑部的朱红大印。“这是今早刚拟好的呈禀,关于‘魔人通敌’一案,需仙帝批示。”小吏将文书放在刘管事桌上,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李长老那边也在等着结果,还请尽快呈给仙帝。”
刘管事点头应下,待小吏走後,将文书递给江辞:“你去整理一下,顺便送到仙帝书房——这案子看着急,别耽误了。”
江辞接过文书,指尖刚碰到封皮,就瞥见文书封条上写着的“涉案魔人:王阿福,籍贯云泽镇,罪名:涉嫌通魔,拟押往万鬼尸窟”。他的指尖猛地一顿,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揪了一下——王阿福?这个名字他记得,上次在云泽镇的茶摊,他还见过这位老汉。
那时他刚被凌霄卫拦在城门外,心情烦躁地坐在茶摊喝仙茶,王阿福就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捆新鲜的魔草。老汉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背有点驼,说话时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掌柜的,来碗凉茶,要温的,我牙口不好,喝不了凉的。”
後来闲聊时,江辞才知道,王阿福是凡间出身的魔人,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在仙魔边境的冲突中没了,他只能靠卖自己种的魔草糊口。魔草是魔界特有的植物,能入药,却不值钱,仙人买的时候还总爱压价,老汉却从不多说什麽,只是笑着把魔草包好,说“能换点粮食就好”。
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老汉,怎麽会是“通魔”的探子?江辞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仙兵为了凑“剿魔政绩”,故意诬陷——就像之前在云泽镇,仙兵用一个仙币强买王婶的魔绣帕一样,这些仙人总把魔人当软柿子捏。
他捏着文书的指尖微微泛白,心里掀起一阵波澜。送还是不送?如果送过去,谢江安会怎麽做?是像李长老期待的那样,批“同意押解”,顺着保守派的意?还是会像之前处理魔人文书那样,出手干预?
江辞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远处凌霄城的方向——云泽镇就在城外几十里,王阿福现在说不定还被关在刑部的大牢里,等着最後的判决。他想起老汉在茶摊时,提到儿子时红着眼眶却强装平静的样子,想起老汉说“只要能安稳过日子,苦点没关系”的满足,心里的犹豫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取代。
就算谢江安真的要押解老汉,他也得去试试——至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平白无故被扔进万鬼尸窟。
江辞深吸一口气,将文书整理好,抱着往书房走去。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谢江安翻书的轻响,他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进”的回应後,才推门走进来。
“仙帝,刑部送来的呈禀,关于‘魔人通敌’一案。”江辞将文书放在案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谢江安的反应。
谢江安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文书,指尖缓缓划过封皮上的“王阿福”三个字,又翻开文书,仔细看着里面的供词——供词写得潦草,只说“王阿福频繁出入仙魔边境,与魔界人员有接触”,却没附任何证据,连所谓的“接触人员”姓名丶时间都没写。
谢江安的眉头渐渐皱起,眼神也沉了下来,指尖在“拟押往万鬼尸窟”几个字上停顿片刻,拿起笔,蘸了蘸墨,在文书末尾用力写下“查无实据,释放”四个大字,字迹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把这份文书送到刑部,让他们立刻放人,”谢江安将文书递给江辞,语气比平时严肃了几分,“再传我的话,以後凡涉及魔人定罪,必须要有确凿证据,人证丶物证缺一不可,不得仅凭猜测或‘疑似’就随意抓人,更不许借此邀功,违者按仙界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江辞接过文书,指尖有些颤抖——他没想到,谢江安不仅批了释放,还特意下令规范魔人定罪的流程,甚至提到了“不许邀功”,这分明是在暗指刑部和仙兵故意诬陷。他低头应道:“是,在下这就去。”
抱着文书往刑部走,江辞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紧张又期待。刑部的大牢在凌霄城的西侧,离近侍房不远,他刚走到牢门口,就看到两个侍卫押着一个老汉走出来——正是王阿福。
老汉的灰布衫破了好几个洞,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青紫的伤痕,显然是在牢里受了刑。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灰尘,却在走出牢门的那一刻,朝着凌霄宫的方向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多谢仙帝大人!多谢仙帝大人!”王阿福一边磕头,一边念叨,额头很快就磕出了红印,声音沙哑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我就知道,我没通魔,仙帝大人是明事理的,不会冤枉好人!”
旁边的侍卫脸色不太好看,却也不敢多说什麽,只是催促道:“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堵着门。”
王阿福连忙爬起来,又对着凌霄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才提着那个破旧的竹篮,一步一挪地往城外走。竹篮里的魔草早就没了,只剩下几块干硬的饼,想来是他在牢里省下的口粮。
江辞站在不远处的树後,看着老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心里像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如果谢江安只是想演戏,没必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魔人,顶着李长老的压力批“释放”,更没必要特意下令规范定罪流程——这得罪的不仅是刑部的仙官,还有等着看“魔人受惩”的保守派。
他拿着批好的文书走进刑部,将谢江安的话转达给刑部尚书。尚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却也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说:“既然是仙帝的意思,那就照办。”江辞看着尚书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更确定了——谢江安这次,是真的在护着魔人。
回到书房时,谢江安正坐在案前看关于仙魔边境的文书,案上还放着几张画着魔人防线的图纸。听到脚步声,他擡头看向江辞,语气平淡:“人放了?”
“放了,”江辞点头,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仙帝,您为什麽要护着那个魔人?王阿福只是个普通的卖草老汉,没权没势,您护着他,不仅会得罪刑部,还会让李长老他们不满,说您‘偏袒魔人’,这对您……”
“偏袒?”谢江安打断他的话,放下手里的文书,目光落在江辞脸上,眼神深邃得像藏着一片星海,“仙魔之间,本就没有高低之分。魔人不是天生的‘异端’,他们中大多是像王阿福这样的普通人,只是因为意外或陷害才堕魔。凭什麽仙人就能随意诬陷,就能把他们往万鬼尸窟送?”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边境图纸,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五百年前,仙魔大战,多少无辜魔人死于非命;五百年後,和平协议签了,可偏见还在,欺压还在。我是仙帝,不是保守派手里的傀儡,护着无辜的人,是我该做的事,谈不上‘偏袒’。”
江辞愣住了,他看着谢江安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反而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悲悯。谢江安又开口,语气放得缓了些:“偏见不是一天形成的,化解也需要时间。江远,你觉得,仙魔真的不能和平共处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江辞心里的深潭,激起层层涟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五百年的仇恨告诉他“不能”,可谢江安刚才的所作所为,王阿福磕头时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怀疑“或许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文书的墨香。心里的怀疑像藤蔓一样疯长,之前对谢江安的敌意,竟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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