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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输不起（第1页）

棋盘上的黑子如铁蹄般踏入白子的疆域时，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儿子陈阳的白子却像灵动的游鱼，在包围圈里转出个漂亮的眼位。围观的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他看见对面九岁男孩亮晶晶的眼睛里跃动着狡黠的光，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神采。

"爸爸又输啦！"陈阳清脆的童声撞在闷热的空气里，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陈默盯着棋盘上那团让他颜面尽失的白子，只觉得喉间泛起铁锈味。上周家长会老师刚夸过孩子数学思维敏锐，此刻这敏锐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寸寸剜着他作为父亲的尊严。

瓷杯被重重搁在杏木棋盘上，出闷闷的钝响。陈默的手掌按上儿子单薄的肩膀时，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可当他看见孩子藏在睫毛下的笑意时，胸腔里的火气突然决堤——这小子分明在嘲笑自己！

"让你得意！"巴掌落下的瞬间，陈阳的哭喊声和棋盘翻倒的哗啦声同时炸开。黑白棋子在地板上滚成一片，有几颗掉进了雕花床底，像极了父亲此刻混沌的心境。母亲闻声冲进房间时，正看见陈默攥着儿子的胳膊，而小家伙的白t恤上印着鲜明的掌印。

"你什么疯！"妻子的尖叫让陈默猛然惊醒。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改试卷分数被父亲吊在槐树上打的那个夏夜。那时他也是这样倔强地咬着唇不哭，直到后背肿得连衬衫都贴在伤口上。

夜幕降临时，陈阳抱着枕头缩在沙角落，膝盖上摊着本《围棋入门》。台灯在他顶投下柔和的光晕，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陈默站在书房门口，看见孩子指尖反复摩挲着书中"弃子取势"的插图，突然想起今天棋局里那个让他铩羽而归的"双活"定式——那是他上个月刚教给儿子的。

"疼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块砂纸。陈阳慌忙把腿往回缩，却不小心碰翻了脚边的棋盒。琥珀色的白子滚到陈默脚边，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棋子温润的弧度，忽然想起第一次带儿子去棋院时，小家伙攥着他的小拳头说"爸爸教我下赢所有人"的样子。

妻子端着药油进来时，看见陈默正笨拙地给儿子涂抹药膏。孩子趴在沙上，后颈的碎被汗水粘成一绺，露出青白的后颈。陈默的指腹沾着薄荷味的药膏，在红肿的皮肤上轻轻打圈，每一下都像是在擦拭自己心里的裂痕。

"爸爸昨天看新闻，"陈阳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说有个爷爷教孙子下棋，输了就给孙子买糖葫芦。"陈默的手顿在半空，药油瓶在台灯下折射出暖黄的光。他看见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在纱窗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银辉，像极了棋盘上未走完的一局残棋。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棋盘上摆好定式时，现儿子的目光总是飘向他手腕。那里有块淡淡的疤痕，是去年教孩子骑自行车时摔的。"爸爸这次让你三个子。"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柔软。陈阳的眼睛亮起来，指尖捏着白子在星位上犹豫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了小目。

棋子相击的清响里，陈默忽然注意到儿子睫毛上的露珠——原来这孩子刚才在院子里哭过。他想起昨晚整理书房时，在《围棋十诀》里现的那张便签，上面用拼音写着："爸爸笑起来好看。"

中盘厮杀正酣时，陈默故意露出个破绽。陈阳的白子果断切入，在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走出个漂亮的征子。"爸爸又输了。"他听见自己说，语气里没有了昨日的焦躁。孩子仰起脸看他，晨光从窗户斜斜切进来，在那张小脸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爸爸要罚什么呀？"陈阳晃着两条小短腿，棋盘上的棋子在他眸子里碎成亮晶晶的星子。陈默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盒草莓，看见孩子眼睛登时亮起来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赢了父亲一局棋，得到的奖励是半块五仁月饼——那时觉得五仁的味道竟比蜜糖还甜。

草莓汁在瓷盘里洇开红色的痕迹，陈阳忽然指着他手腕上的疤痕："爸爸这里疼吗？"陈默低头看着那道淡粉色的印记，想起摔车时自己下意识护住后座的孩子，膝盖擦得血肉模糊却笑着说"爸爸是人"的场景。"不疼了。"他伸手揉乱孩子的头，"就像昨天的屁股，今天也不疼了，对吗？"

孩子认真地点头，把最大的草莓塞进他嘴里。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时，陈默听见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清亮。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交错成河，他忽然看懂了儿子昨天那步看似险招的妙手——原来胜负之外，还有更珍贵的东西，正在这方小小的纹枰上悄悄生长。

暮色四合时，陈阳举着赢来的草莓站在棋院前，玻璃门里映出父子俩相视而笑的影子。晚风掀起陈默的衬衫下摆，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带他去棋院的那个黄昏，那时他也是这样仰着小脸，以为棋盘上的输赢就是整个世界。

"爸爸下次让我五个子好不好？"陈阳拽着他的袖子，眼睛里映着棋院亮起的灯。陈默笑着刮了刮孩子的鼻尖，看见远处的晚霞像打翻的颜料罐，在天际铺出一片温柔的橙红。棋盘上的争斗终会落幕，但有些东西，却在输赢之外，悄悄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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