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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第2页）

数学课。讲台上，老师正讲解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证明题。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清晰的辅助线和空间坐标系。思路清晰，逻辑严密。

我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试图跟上老师的节奏。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那些清晰的线条和字母在我眼中开始扭曲丶旋转丶变形。老师的讲解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大脑像是被塞满了沉重的丶湿透的棉花，所有思考的路径都被堵塞。一种熟悉的丶令人恐慌的空白感席卷而来。

我知道这道题，我甚至记得类似的解法。但此刻，那些知识点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了痕迹。只剩下冰冷的丶令人窒息的茫然。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喉咙发紧，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微弱的痛感。我强迫自己盯着黑板，盯着那些跳动的符号，但它们拒绝进入我的意识，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混乱的光斑。

“季知秋同学，你来说说，这个二面角的平面角如何确定？”数学老师温和的声音突然点到了我的名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拉长丶扭曲，变成刺耳的噪音。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血液似乎全部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回流，四肢冰冷麻木。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丶收缩，像是即将坠入无底的深渊。

“老师，”旁边响起程砚初冷静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濒临崩溃的临界点，“季知秋同学身体有点不舒服。这道题辅助线引DF垂直于AE，交点为G，连接CG，则∠CGF即为所求二面角的平面角。”

他的语速平稳，思路清晰，精准地给出了答案。

数学老师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又看了看程砚初，点了点头：“嗯，回答正确。季知秋同学，如果不舒服，可以趴一会儿。”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瘫软下去。冷汗浸湿了後背的校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隔绝了所有的目光。世界在臂弯构成的狭小黑暗里剧烈旋转丶坍塌。那被强行压下的丶如同跗骨之蛆的疲惫和混乱感，再次汹涌地吞噬上来，几乎将我淹没。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而艰难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我猛地一颤，擡起头。

程砚初将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纸推到我摊开的笔记本上。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切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什麽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看。

我颤抖着手指打开便签纸。上面是他熟悉的丶略带棱角的字迹：

“别怕。呼吸。跟着我。吸气——1丶2丶3丶4。屏住——1丶2。呼气——1丶2丶3丶4丶5丶6。”

下面还画着一个极其简单丶带着箭头指示的呼吸循环图示。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我闭上眼，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试图阻止那不合时宜的软弱。然後，我按照他图示的节奏，开始艰难地丶刻意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吸气，冰冷的气流进入肺部，带来微弱的刺痛感。屏住，胸腔憋闷得难受。呼气，缓慢地，试图将胸腔里那股冰冷的丶沉重的郁结一点点排出去。

一次，两次，三次……

世界疯狂的旋转似乎稍稍减缓了一些。指尖的颤抖也微弱了下去。虽然眩晕和心悸依旧存在，但那种灭顶的窒息感，被这有规律的丶刻意的呼吸节奏，艰难地撑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下课铃响。我依旧趴在桌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精疲力尽。程砚初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翻看着他的物理书。周围是桌椅挪动丶同学嬉笑打闹的嘈杂声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地冲击着耳膜。

周五下午最後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将至的松弛和困倦。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我正对着摊开的数学卷子发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扭曲丶模糊。

“程砚初！”

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激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林晓薇。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程砚初：“天文社！天文社有救啦！下周一活动日，老地方！你一定要来！没有你这个技术大牛，我们那台老古董赤道仪都快成摆设了！社长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

天文社。

这三个字像一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麻木的神经末梢。一些早已被刻意封存丶落满尘埃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顶楼那个小小的丶堆满仪器和星图的房间；老旧的望远镜指向深蓝的夜空……胸口猛地一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喉咙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涌了上来。

我猛地低下头，用力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试图用更强烈的痛感来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丶几乎让我窒息的潮涌。视线死死锁在数学卷子上那道空白的几何题上，那些线条和角度却在我眼前疯狂地扭曲丶旋转。

程砚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瞬间的僵硬和几乎不可闻的抽气声。他迅速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林薇，声音平稳地应道：“好，知道了。周一我会过去看看。”

他的语气很淡，带着一种惯常的丶掌控全局的笃定，瞬间安抚了林薇的激动。林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歉意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麽，轻快地溜出了教室。

自习课的下课铃骤然响起，尖锐刺耳。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我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突兀，椅子腿在身後刮出刺耳的噪音。我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季知秋？”程砚初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抓起书包，低着头，像一尾急于逃离渔网的鱼，用力拨开挡在过道上的同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後门。身後似乎传来几声不满的抱怨和程砚初压低声音的呵斥，都被我抛在脑後。

走廊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人声鼎沸，空气浑浊。我低着头，凭着本能朝着人少的方向疾走，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哟，这不是我们季大学霸吗？跑这麽快，赶着去探监啊？”

一个阴阳怪气丶带着明显恶意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从侧面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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