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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花环与腰带（第1页）

路灯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洒在归家的水泥小径上，将三个孩子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杨阳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显然还沉浸在刚才成功帮小狗豆豆找到主人的兴奋里。晚风拂过路旁的冬青树丛，出沙沙的低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远处不知名花朵混合的清新气息。

“看那边！”杨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岔路口旁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树下，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阿姨正微微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摘下树上垂挂下来的、一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浓密的黑上，松松地戴着一个用刚摘下的槐花和几片翠绿嫩叶编织成的花环。那花环并不十分精致，带着一种随性的自然美，洁白的槐花簇拥着她含笑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下，竟像自带了一圈朦胧的光晕，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宁静美好的气息。

艾克和艾雪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被那顶朴素却动人的花环牢牢攫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拨慢，周围的声音——杨阳后续的话语、远处孩子的嬉闹、风吹树叶的沙沙——都潮水般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顶缀满洁白小花的冠冕，在视野中央无限放大，散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艾克感到一阵奇异的眩晕。眼前老槐树粗糙的树皮纹理、路灯投下的摇曳光影、阿姨手指拂过槐花的轻柔动作……所有的细节都变得异常清晰，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剥离感。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耳膜里鼓噪着一种低沉而遥远的嗡鸣。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中，一股汹涌的、无法言喻的强烈情绪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那不是喜悦，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无边落寞和某种刻骨铭心执念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平素冷静自持的堤坝。心口传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穿透，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他握着团团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的硬质触感硌在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试图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幻象。

艾雪的反应更为剧烈。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怀里的圆圆差点脱手滑落。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顶花环，瞳孔深处却仿佛失去了焦距，倒映出的并非眼前的景象，而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落入了某个幽深遥远的所在。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伤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视野边缘开始黑，唯有那顶花环在黑暗中愈清晰，散出冰冷又灼热的光芒。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将一声即将逸出的哽咽死死压在喉咙深处。一股难以言说的渴望和一种彻骨的失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艾克垂在身侧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能将她拉回现实、避免坠入那无边黑暗深渊的绳索。

杨阳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这槐花可香了，我妈说还能蒸着吃呢！阿姨这个花环编得真好看，是吧？艾雪？”他转过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艾克和艾雪像是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定在那个戴着花环的阿姨身上。艾克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眉头紧锁，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或压力。而艾雪，她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眶泛着明显的红，晶莹的泪光在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紧咬着嘴唇，身体还在微微颤，抓着艾克衣袖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你们……怎么了？”杨阳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伸手在艾克眼前晃了晃，“看傻啦？一个花环而已……”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对兄妹此刻近乎凝固的、饱含复杂情绪的状态。

艾克最先从那强烈而诡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大半，恢复了惯有的深邃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驱散的惊悸和茫然。他感觉到艾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在剧烈颤抖，传递过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惧。他立刻反手，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艾雪冰凉的小手，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投入混乱湖面的一块磐石：“艾雪，看着我。”

艾雪浑身一震，仿佛被这声音从梦魇中强行唤醒。她艰难地、带着巨大的惯性转过头，盈满泪水的眼睛对上艾克沉静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她熟悉的守护，有刚刚经历同样震撼的余波，更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坚定力量。她急促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儿，拼命汲取着艾克目光和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与稳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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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事……”艾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就是……就是觉得那个花环……特别好看……”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目光却不敢再往槐树那边瞟。

艾克什么也没问，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相连的肌肤传递过去。他转向杨阳，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只是略显低沉：“嗯，是挺特别的。走吧。”

杨阳狐疑地看着他们俩，尤其是艾雪明显哭过的样子，心里疑窦丛生。一个花环而已，至于这样？这对兄妹的反应，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挠挠头，决定暂时压下疑问：“那……那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比这个好看多了！”他试图用欢快的语气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

杨阳口中的“好地方”，是小区最深处一个被精心打理过的小花园。这里远离主干道的喧嚣，被几栋居民楼温柔地环抱着，自成一片静谧的小天地。花园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喷水池，此刻并未喷水，池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倒映着渐深的蓝色天幕。最引人注目的是环绕着喷水池、铺展开的一大片花圃。时值初夏，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

一丛丛丰腴的月季开得如火如荼，深红、粉白、鹅黄、淡紫，饱满的花瓣层层叠叠，散着馥郁的甜香。娇艳的芍药也不甘示弱，碗口大的花朵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雍容华贵。星星点点的蓝色勿忘我和白色满天星点缀其间，如同散落的星辰。空气中混合着月季的浓烈、芍药的清雅、青草的微涩，还有湿润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芬芳。几只晚归的蝴蝶在花丛间流连，翅膀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闪着微光。

“哇……”艾雪站在花圃边缘，忍不住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刚才那阵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被眼前这片绚烂而宁静的花海抚平了不少，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茫然。她下意识地靠近艾克，肩膀几乎挨着他的手臂。

杨阳得意地叉着腰：“怎么样？没骗你们吧？这可是我们小区的秘密花园！平时人可少了。”他指了指花圃边供人休息的木制长椅，“你们坐会儿？我去看看那边的栀子花开了没！”说完，他像只撒欢的小狗，朝着不远处几丛叶片油绿、缀满白色花苞的栀子花丛跑去。

艾克和艾雪依言在长椅上坐下。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淡淡的橘粉色，映照着初升的星辰。花园里的地灯次第亮起，散出柔和朦胧的光晕，将花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鹅卵石小径上。团团和圆圆被并排放在长椅中间，憨态可掬。艾雪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眼前摇曳的花影上，似乎在努力平复着什么。

艾克则微微侧身，目光沉静地落在艾雪有些苍白的侧脸上。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晚风吹乱的一缕碎。指尖掠过她微凉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小的暖意。

艾雪身体轻轻一颤，抬起眼帘看向艾克。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以及那份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记忆烙印——那个共同经历的、关于王爷与王妃的迷离梦境。凤冠霞帔的华美轮廓，那未曾看清却弥漫着浓烈悲伤与执念的模糊脸庞，还有那顶在梦中如同禁忌象征般存在、此刻却在现实里意外撞见的……花环。这一切，像无声的潮汐，在他们交汇的目光中汹涌澎湃。

“艾克……”艾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惚，“刚才……那个花环……”

“嗯。”艾克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时空，“很像。”

两个字，道尽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共鸣与震撼。艾雪的心口又是一阵闷痛，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心口的位置。那个梦境的细节，尤其是王妃头上那顶流光溢彩、仿佛承载了万千情愫的凤冠，此刻在脑海中变得异常清晰，与现实里那顶朴素的槐花花环诡异地重叠、缠绕。

就在这时，杨阳捧着一小把刚摘下的、洁白如玉的栀子花骨朵，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浓郁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看！香吧？我妈可喜欢这个了！”他把花骨朵小心地放在长椅上，挨着团团和圆圆。

艾克的目光掠过那些饱满的栀子花苞，又缓缓扫过眼前这片在暮色和灯光下更显梦幻的花圃。月季娇艳，芍药华贵，勿忘我纯净，满天星细碎……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粉色月季旁，那里攀爬着一种藤蔓植物，细长柔韧的枝条上点缀着细碎的心形绿叶。就是它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仿佛被冥冥中某种力量驱使的渴望，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站起身，没有看艾雪和杨阳，径直走向那丛藤蔓。他挑选着那些最为柔韧、粗细适中的枝条，手指灵活而稳定地操作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掐断、理顺、交叉、缠绕……动作并不快，却异常精准流畅，仿佛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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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艾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花影中专注地忙碌，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柔韧的枝条间翻飞。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花园里的灯光成了主角，柔和地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艾雪的心跳，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忽然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撞击着胸腔。那个梦境里，王爷执着王妃的手，为她戴上凤冠的画面，与眼前艾克低头编织花环的身影，在她脑海中轰然重叠！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无法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杨阳也好奇地凑了过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艾克手中渐渐成型的绿色圆环：“艾克？你……你在编花环？”他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实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冷静得近乎淡漠、对地球“幼稚”手工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的艾克会做的事。

艾克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凝聚在指尖。他仔细地挑选着花圃里最娇艳、最完整的各色花朵：粉白相间的月季花瓣，饱满丰润；淡紫色的芍药花瓣，边缘带着精致的褶皱；细小的蓝色勿忘我，如同闪烁的蓝宝石；洁白的满天星，如同散落的珍珠。他将这些美丽的花瓣和花朵，极其耐心、极其温柔地，一朵朵、一瓣瓣地穿插、点缀进绿色的藤蔓骨架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杨阳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屏息凝神的观看。艾雪则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圆圆被她无意识地按在胸前，心跳如擂鼓，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艾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见证一个神圣仪式的诞生。

终于，艾克停下了动作。他手中，一个远比刚才阿姨头上那个更加精致、华丽、凝聚了花园最美色彩的花环诞生了。粉白紫蓝，错落有致，绿叶衬托，散着幽幽的混合花香。它静静地躺在艾克掌心，在柔和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艾克转过身，目光越过带着一脸惊叹和不可思议表情的杨阳，直直地落在长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他的眼神深邃如夜海，里面翻涌着艾雪完全读得懂的情绪——守护、安抚、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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