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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雪夜归人断肠（第1页）

：风雪夜归人断肠

除夕夜，本应是阖家团圆、守岁迎新的喜庆时刻。然而，对于刚刚接过那一纸冰冷休书的薛宝钗而言，这个夜晚，却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最寒冷、最绝望的一夜。

贾宝玉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后，薛宝钗在那间冰冷彻骨的新房内，独自蜷缩了许久。直到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提醒着她年关已至，她才如同一尊被冻僵的雕像般，缓缓地、僵硬地站起身来。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摔打东西。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她将那些曾经精心挑选的、象征着“宝二奶奶”身份的华美衣裳，一件件叠好，放入箱笼。她取下间那支唯一的素银簪子，看了看，最终也放了进去。她只留下了几身最朴素、最不起眼的棉布衣裙。那个装着休书的信封，她没有放入箱中，而是贴身藏在了怀里，仿佛那不是一纸耻辱的判决，而是一块冰冷的烙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失败。

收拾停当，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她住了不到一年的房间。红烛早已熄灭，窗棂上贴着的褪色喜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这里，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踏入了风雪之中。

没有丫鬟仆役相送，甚至没有人过来问一句。整个贾府，如同一座巨大的冰窖，对她这个“外人”的离去，漠不关心。只有守门的老仆，在收到她递过去的一点散碎银子后，默默地为她打开了侧门。

门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薛宝钗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棉斗篷，提着她那个不大的箱笼，一步一步，艰难地踏着积雪，朝着记忆中薛家在京城的宅邸方向走去。

她的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那是对“家”的本能渴望。尽管她知道母亲病倒，哥哥震怒，但她终究是薛家的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或许……或许在这除夕之夜，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他们……他们会接纳她这个落魄归来的女儿吧？只要能进门，只要能有一隅之地安身，她相信，以她的能力，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还能东山再起……

这丝希望，支撑着她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跋涉。冰冷的雪水浸透了她的绣花鞋，双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但她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觉无比遥远的“家”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当她终于看到那座熟悉的、门楣上挂着“薛府”匾额的宅院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府门前，竟然也罕见地没有悬挂喜庆的灯笼，只有两盏白色的气死风灯，在风雪中孤零零地摇晃着，散出惨淡的光芒。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她加快脚步，走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前。伸手想要叩响门环，却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她定了定神，用尽力气，“咚咚咚”地敲响了门环。

沉重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

等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旁边一扇小小的角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守门婆子，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门外这个浑身是雪、狼狈不堪的女子。

“谁啊？大年夜的……”婆子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是我，宝钗。”薛宝钗连忙上前一步，让自己的脸暴露在门灯昏暗的光线下。

那婆子看清是她，脸色瞬间就变了！不再是不耐烦，而是一种混合着惊讶、鄙夷和一丝恐惧的复杂神情。她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

“妈妈！是我！我回来了！”薛宝钗急了，连忙用手抵住门缝。

“二……二姑娘……”婆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怎么回来了？这……这……”

“我自然是回家！快开门让我进去！外面冷得很！”薛宝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那婆子却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姑娘……不是老奴不放您进来……是……是太太和大爷吩咐了……说……说……”她似乎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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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薛宝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声音也尖锐起来。

婆子一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太太说……薛家没有您这个女儿了！大爷也说了……您……您既然嫁了出去，就是贾家的人……如今……如今闹出这等丑事……薛家丢不起这个人！让您……让您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轰隆！这番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薛宝钗的头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险些栽倒在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哥哥……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如此绝情？！连门都不让她进？！

“不……不可能！你胡说！我要见母亲！我要见哥哥！”薛宝钗疯了似的想要挤进门去。

那婆子却死死地抵住门，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狠色：“二姑娘！您就别为难老奴了！太太气得吐血，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大爷正在气头上，说了，您要是敢闯进来，就……就打断老奴的腿！您行行好，快走吧！”

说完，那婆子猛地用力，“砰”地一声！将角门死死地关上了！甚至还传来了上门闩的“咔嚓”声！

薛宝钗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踉跄后退，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箱笼也滚落在一旁，里面的衣物散落出来，瞬间被雪花覆盖。

她趴在雪地上，抬起头，望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大门。门上那两个白色的灯笼，如同两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她。

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了。连同她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一起被这无情的风雪碾得粉碎！

冷，刺骨的冷，从外到内，将她彻底冻结。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望穿一般。

良久，良久。

她才慢慢地、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她拍打掉身上的积雪，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和衣衫。动作依旧缓慢而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她没有再去捡那个散落的箱笼，也没有再看那扇门一眼。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来时路的反方向，朝着那更深、更暗、更寒冷的夜色深处，踉跄地走去。背影在漫天风雪中，瘦削得如同一片即将被风吹散的枯叶。

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金簪雪里埋……终究……是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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