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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国维持着持刀警戒的姿势,如同一块被钉在暴风雨中的磐石,每一寸肌肉都因过度紧绷而酸痛。柴刀的粗糙木柄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浸透。那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折磨神经,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扎在感官最敏锐处。
沈念秋靠着土炕,冰冷的土地寒意透过薄薄的裤料渗上来。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试图从那本应熟悉却此刻无比陌生的笔记本皮革气味中寻求一丝慰藉,但鼻腔里充斥的,只有硫磺雄黄的刺鼻、老把式伤腿传来的淡淡血腥,以及自己恐惧催生出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老把式无声的唇语,像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
突然,一种新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不是刮擦,不是奔跑,也不是嗅探。
是……敲击。
“咚……咚……咚……”
缓慢,清晰,带着某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节奏感,从屋顶传来。像是用关节僵硬的指节,在一下下地叩击着腐朽的椽子和铺着的茅草、瓦片。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寂中,却如同直接敲击在三人的头骨上。
老把式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向上翻动,死死盯住被烟熏黑的屋顶棚。“上……上面……”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气音。
秦建国也抬起头,柴刀横举,目光如电扫过屋顶可能薄弱的地方。这敲击声不像试探,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敲击声停顿了片刻,接着,换了个位置,又在另一处响起。“咚……咚……”这次似乎更靠近烟囱的位置。
沈念秋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她想起老把式的话——“喜欢‘逗弄’人”。这敲击声里,听不出明显的恶意,却蕴含着更深沉的、令人疯的诡异。它们不是在强攻,而是在玩弄,在消耗他们的意志。
“别理会!”老把式强自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它们进不来!这老屋结实!”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敲击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无数小石子滚过屋顶的沙沙声,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然而,这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种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
像是呜咽,又像是……笑声。
一种扭曲的、不成调的笑声,声音尖细又沙哑,仿佛来自一个喉咙被毁掉的孩童,或者某种模仿人类情绪却不得要领的生物。它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在浓雾中飘忽不定,时而像是在几步开外,时而又仿佛远在林子边缘。
“来了……学人笑了……”老把式面如死灰,喃喃道。
那笑声时而转为啜泣,哀婉凄凉,勾动人心底最柔软处的同情;时而又变成一种尖锐的、充满嘲弄意味的短促音节,刺激着耳膜。它不是在表达情绪,而是在模拟,在用这种扭曲的声音,挑拨屋内三人紧绷的神经。
沈念秋用力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接钻进脑髓。她感到一阵阵反胃,精神上的恶心远胜于生理上的不适。
秦建国额头青筋暴起,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劈砍的冲动。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比直面一头猛兽更让人难以忍受。
就在笑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有几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围着小屋嬉笑哭泣时,老把式突然挣扎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起炕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用尽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啪嚓!”
碎裂声尖锐地刺破了那诡异的音浪。
“滚——!”老把式嘶声怒吼,苍老的声音因竭尽全力而破音,却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狠戾,“都给老子滚!想要我这条老命,等雾散了,划下道来!现在耍这些鬼蜮伎俩,算什么东西!”
这一声怒吼和碗碎的声音,似乎起了作用。
窗外的怪笑和啜泣声骤然停止。
浓雾依旧,死寂重临。但这一次,寂静中似乎少了些戏谑,多了几分冰冷的注视。
老把式瘫倒在炕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大半力气。
秦建国趁机快检查了一下门窗,确认撒下的药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回到炕边,看向老把式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这老猎人身上,有着山民特有的、被苦难磨砺出的坚韧和血性。
“省点力气,”秦建国低声道,递过水囊,“雾,好像……淡了一点?”
沈念秋也抬起头,望向窗户。之前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边缘似乎真的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不是天亮的那种光,更像是月光试图穿透云层和残雾的挣扎。
这一线微光,如同溺水者看到的岸边轮廓,给了三人一丝渺茫的希望。
“还早……”老把式喘匀了气,哑声道,“这点亮光,还不够。它们还没走,只是在等……等我们松懈,或者……等雾再薄一点,它们就能看得更清楚……”
他的话语让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蒙上了阴影。突围,似乎依然遥遥无期。
沈念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拿起笔记本,就着微弱的油灯光,翻到空白页,用颤抖但坚定的笔触,开始记录:
“夜,大雾。遭遇不明生物围困。声似哭笑,行踪诡秘,具有高度智能与戏弄性。畏避雄黄朱砂等物?暂以固守为策。雾稍薄,然危机未解。”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这诡异的环境里,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镇定。记录,是她对抗未知和恐惧的方式,是将混沌现象转化为可分析信息的过程。
秦建国看到她的动作,紧绷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他重新调整了一下站姿,将柴刀换到另一只手上,活动了一下麻的手指。
油灯的火苗又跳动了一下,灯油似乎不多了。
黑暗,或许才是接下来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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