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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锁梧桐(八)说到底,师兄的心里还是……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重重碾过,溅起一片泥浆。
宋岐灵蜷在厢座阴影里,左肩的箭伤随着车厢颠簸不断撕扯,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利刃在骨缝里刮蹭。
因马夫是慕容家雇来的缘故,二人并未放松警惕,顾连舟声称偶遇旧友,未能尽兴,要换个去处继续,便塞了些银钱与马夫。
马夫是个憨厚老实的,得了赏银更是二话不说,只问了声去处,便驱车往湖石巷赶去。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二人便在巷口下车,相互搀扶着丶摇摇晃晃地往里走去。
“右转。”宋岐灵拖着沉重的步伐,勉强指路,“路尽头便是了。”
顾连舟见状,忙挟住她的腰身,将人半拥进怀里。
眼下正值晌午,天光大亮,来往之人不在少数,宋岐灵试图挣脱束缚,却听顾连舟低声道:“师兄莫再逞强了,还是留着气力养伤要紧。”
身体的疼痛尤甚,可腰间的那只手的存在感却也格外强,宋岐灵抿唇不语,只颓丧地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无心的,他是无心的……
顾连舟不知自己是女郎,他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罢了。
在心底如此重复念叨着,宋岐灵艰难地行至居所门前,正欲开门,倏地想起钥匙还在随身锦囊里,指尖在锦囊中摸索未果,忽听“喀哒”一声,新换的铜锁如她一般,耷拉着挂在门环上。
她迟疑地擡头,却见顾连舟神色自若地推开朱漆大门,搀着她缓步迈入院中。
门闩咔哒落锁的刹那,宋岐灵终于泄了力道,几乎要瘫坐在地。
“到屋里再歇息。”顾连舟不由分说地将人背起,大跨步往里进,如入无人之境。
多亏了院子小,几个鼻息间,两人便已进了屋,宋岐灵被轻放在榻上坐下。
“咳——”她擡手捂住伤处,看着一刻也停不下的顾连舟,迟疑着开口道:“师弟,你先出去,我要换件衣裳。”
浑身的酒气扑了满鼻,她实在是一刻也忍不了。
闻言,正往桌上摆放瓶瓶罐罐的顾连舟动作一顿,眉头拧紧,不解地看向她,“你伤了肩膀,如何能独自换衣裳?”
说罢,不等宋岐灵反应,转身便去寻衣橱,目光逡巡了一圈,在床脚发现了一只装满衣物的箱笼。
“……不是有钱麽,怎的也不舍得租间大点的屋子?”他蹲下-身去,挑拣了几件衣物,便往这边走来。
宋岐灵当真是怕他了。
“你忘了,门规所定,不可赤膊示人。”她的攥紧衣襟,沙哑的语调里透着些许无奈,“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
在欢喜村时便不让人触碰,如今又是这般。
师兄总是如此逞强,不愿以弱示人,到底还是割舍不下面子。
在她的再三催促下,顾连舟沉默地放下衣物,目光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出了房门。
“若有不便,喊我便是,我就在门外守着。”说罢,他轻合上门,独留宋岐灵一人静坐于床前。
她扯开外头饱蘸酒水的鸦青色衣衫,对着身上夜行衣犯了难。
玄色外袍尚可强拽,中衣却已与伤口凝成一片,她闭上眼,咬紧後槽牙,将布料一寸寸从血肉上揭离,恍惚听见皮肉分离的细微嘶响。
“……”自喉咙深处溢出一丝痛苦的喘息,宋岐灵拾起桌上的铜镜,照出肩头狰狞的创口。
被雨水泡发的皮肉泛着死鱼肚似的灰白,边缘却翻卷出艳丽的猩红。
伤口并不算深,至少没有见骨。
取来蜡烛点燃,将匕首在烛焰上烧至橙红,她便颤抖着手握住刀柄,向伤处贴近。
刃尖触及伤口的瞬间,皮肉蜷缩的焦糊味猛地窜上鼻腔。
冷汗霎时浸透鬓发。
这般处理皮肉伤虽残忍了些,于伤口恢复却有着莫大的好处,是以,宋岐灵即便忍得双目赤红,牙齿打颤,也不愿松开。
待一整块伤处熨帖完毕,她方手一抖,“铛啷”丢了匕首。
取来金创药抹于伤面,再用干燥的布条将其缠绕紧实,在肩头艰难勒出个歪斜的疙瘩。
一番折腾後,她恨不得就这麽赤膊躺下,馀光却瞥见门外的身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顾连舟这一根筋是如何想的,竟固执地守在门前,大有一副再也别想甩开他的架势。
换下染了血污的衣衫,在身前裹上素绢,宋岐灵幽幽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何需扮作男子,也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将自己逼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穿戴整齐,她轻唤了声,便听门口传来窸簌之声,不过须臾,顾连舟推门而入,见她面若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眉间蹙起了一座小山,“我这就去请柳岱过来。”
眼看他转身便走,宋岐灵不免心中焦急,“不是甚重伤,不必劳烦柳医师,你……你别去!”
话音落下,顾连舟硬生生停下脚步,转身来到她跟前,半蹲下-身,眼中说不清是忧虑还是气恼:“怎的就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既不让我看伤口,又不让我去寻郎中,难不成师兄您是铜墙铁壁做的身体,只在床上好好待着便能痊愈麽?”
宋岐灵咋舌。
又听顾连舟继续道:“我拿你t当作敬重的师兄,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我于门外,说到底,师兄的心里还是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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