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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钧一扭头,猝然对上纪昀那张冷峻清寂的面容,动作顿时僵住,一两分浅薄的酒意瞬时间就被驱散了。
纪昀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刘公子,夜色已深,酒意未散,举止还须稳重些。”
刘思钧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讪讪地收回手,“都说了我没吃酒。”
纪明挤进来,插话道:“我知道,是吃了醉鸡嘛,那也是有酒的呀!刘大哥哥酒量不好的话,下次也不要吃这道菜了,带回来给我吃呀,我最爱吃鸡了!”
衆人见状,不由都笑出了声。
天边新月如鈎,清辉静静流淌,笼罩着院中那株已结了小果的石榴树和枝叶繁茂的老柿子树。
孟玉桐站在衆人之间,唇角噙着温柔浅笑。纪昀则静立一旁,目光悄然落在她含笑的侧颜上,冷硬的眉眼在月色下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晚风轻拂,捎来草木清芬。孟玉桐寝屋檐下悬着的鸟笼里,那只鸽子似是关得久了,喉间发出几声沉闷的咕咕低鸣,继而猛地扑棱起翅膀,在笼中焦躁冲撞,搅得笼子簌簌作响,闹出好大动静。
刘思钧闻声望去,随即笑道:“桐桐,养了这些时日,我那鸽子的腿伤想必已无大碍。总关在笼中,只怕反将它憋闷坏了,不若放出来,在院里松散片刻?”
他说着,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伸手便将悬于檐下的那只鸟笼提了过来。
孟玉桐微摇头:“它此前伤得重,多将养几日总是稳妥。”
那鸽子却在笼中扑腾得愈发激烈,刘思钧提着笼子举到孟玉桐眼前,朗声笑道:“你瞧它这般精神头,哪里像有伤在身?多亏你这些时日照料,我这就放它出来透透气。”
言罢,他擡手便去拨弄那鸟笼门上的铜制插销。
笼中鸽子似有所感,双翅陡然剧烈扇动起来,扑棱之声急促如擂鼓,带起细碎绒毛与一丝禽鸟特有的微腥气息,它焦灼地撞击着笼栅,仿佛下一瞬便要破笼而出。
孟玉桐正欲再言,却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的细微变化。
她偏首望去,只见纪昀面色虽竭力维持着惯常的平静,然眼睫低垂,视线死死锁在脚下青石板上,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薄唇紧抿,呼吸较之平常明显急促了几分,显是在极力隐忍着什麽。
她离得近,能清晰感受到他周身瞬间绷紧的僵硬,以及那份不欲人知的丶竭力克制的轻颤。
孟玉桐连忙擡手轻轻按住刘思钧的动作,顺势推着那笼子与他一同向前走了两步,稍稍远离了纪昀所在,方温声道:“刘大哥,这鸽子瞧着性子颇为烈性,若此刻放出,只怕它横冲直撞,我一人怕是难以招架。”
刘思钧恍然,一拍额头,脸上露出“我怎麽没想到”的神情,立刻道:“你若是担心它不听管教,我教你一个驯鸽的口诀,专治这等不服管束的扁毛畜生!它若不听话,你只消照此吹响哨音,它必乖乖回到你身边。”
他说着,便将鸟笼暂置于一旁石凳上,随即屈起食指与中指,凑近唇边,微一凝神,便吹出一声清越悠长丶颇具韵律的哨音。
说来也奇,那原本焦躁扑腾的鸽子闻得此音,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收拢翅膀,乖顺地偎在笼边,不再闹腾。
刘思钧便将这哨音的轻重缓急丶气息运用等诀窍,一一向孟玉桐讲解演示。
孟玉桐垂眸细听,神情专注,偶尔颔首。
待他讲解完毕,她便依样尝试,初时气息未能贯通,哨音略显滞涩不成调,但她聪慧,不过试了三四回,便已掌握了其中关窍,能吹出连贯清亮的音调,引得那笼中鸽子侧首凝望,似在聆听。
纪明一直悄悄留意着兄长,此刻见他神色有异,忙伸出温热的小手,轻轻拉住纪昀微凉的手指,摇了摇,仰起小脸,压低声音满是关切地问:“兄长,你还好吗?你别怕,孟姐姐知道知道你怕鸽子,不会把它放出来的。”
孩童掌心暖热的体温,透过皮肤悄然传来,似一股暖流,渐渐熨帖了他紧绷的心绪。
纪昀擡眼望去,视线所及,恰好是孟玉桐纤秀的背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只鸟笼。
他只看见她正微微侧首,神情极为认真地听着刘思钧说话,学习着驯鸽口哨的样子。
恰时院中涌过一阵夜风,树叶沙沙作响,他背脊上那层冷汗被风一吹,带来沁人的凉意,可心底深处,却觉温暖熨贴,前所未有。
纪昀回握住弟弟软软的小手,声线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缓柔软,也是纪明从未听过的温柔。
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低声道:“我知道。”
几人又闲话片刻,见夜色渐深,便各自告辞散去。
孟玉桐洗漱完毕,卸了钗环,正欲熄灯安寝,忽闻白芷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两个颇为精致的木匣,面上带着几分好奇:“姑娘,我方才收拾前堂,见柜台上有这两件首饰,一支玉簪,一对耳珰。不知是何人留下的,可要奴婢帮您收拣起来?”
孟玉桐眸光在那两个盒子上停留一瞬,月色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面上投下淡淡光影。她神色平静,只微微颔首,语气淡然:“嗯,暂且收在我妆匣底层吧。”
“是。”白芷应声,将东西放好後小心捧着盒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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