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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江星哲的效果图打印稿,看着那光滑流畅的曲面。平心而论,这设计本身是顶尖的,只是……缺少了灵魂。而赋予建筑灵魂,不正是他作为艺术顾问的职责吗?
他或许不应该一味地否定,而是应该尝试着,将自己对“生命感”和“情绪”的理解,融入到江星哲构建的坚实框架中去。
第二天,两人在项目室再次碰面。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江星哲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似乎熬夜了:“陆顾问,关于你昨天提到的‘粗糙肌理’和‘不确定性光影’,我重新做了一些思考和一些……尝试。”
他拿出昨晚画的那几张潦草的草图,铺在桌面上。那不再是精准的效果图,而是一些充满动势和探索性的空间构想,虽然技巧生疏,但能清晰地看到他在努力打破自己固有的模式。
陆景年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些草图,然后又抬眼看了看江星哲。他看到了对方眼下的淡青,也看到了那清冷目光中罕见的、不确定的探询。
他沉默了片刻,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东西——几张他在江星哲原有效果图上直接用马克笔进行“涂改”的图纸。他在那些光滑的曲面上,增加了粗砺的材质对比,勾勒出了一些非常规的光影路径,甚至在一些角落,画上了他想象中的、能与建筑产生互动的艺术装置草图。
“我研究了你的结构说明,”陆景年的语气,罕见地没有了之前的攻击性,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探讨,“你的基础框架很好,很稳固。也许……我们不需要推翻重来。或许可以尝试,在我的‘感觉’和你的‘逻辑’之间,找到一个结合的平衡点。”
江星哲看着陆景年“涂改”后的图纸,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陆景年的修改,虽然狂放,却奇妙地没有破坏他原有的结构逻辑,反而像是给一座精致的骨架,注入了血肉和灵魂。
“比如这里,”江星哲指向一处陆景年标注了清水混凝土的位置,“如果用带有自然纹理的预制混凝土板,可以在保证施工精度和耐久性的同时,实现你想要的粗砺质感。”
“还有这个光影路径,”陆景年指向另一处,“如果能结合bi模型进行日照模拟,可以精确控制光线在不同季节、不同时间段的投入角度和范围,让‘不确定性’变得‘可控而又富有变化’。”
两人第一次,不再是针锋相对的辩手,而是凑在图纸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他们各自领域的知识和方法,开始像不同颜色的丝线,逐渐交织在一起。
激烈的碰撞依然存在,但性质已然改变。从互相否定,变成了理念的切磋与融合。他们都开始尝试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理解并接纳对方世界的语言。
这个过程充满挑战,甚至痛苦,如同打磨彼此坚硬的棱角。但在那不断的摩擦和碰撞中,一些新的、更加璀璨的东西,正在悄然孕育。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关于建筑的磨合,正在一点点地,凿开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十年的冰层。
故地与心墙
经过数周艰难却富有成效的磨合,设计方案终于初见雏形。一个融合了江星哲的结构理性与陆景年艺术感性的新方向逐渐清晰。为了深化对“场地精神”的理解,以及寻找更具体的灵感来源,项目组决定进行一次实地考察,而地点,恰好包括了他们母校所在的城市,以及那个承载了他们太多复杂记忆的旧校区。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空气中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两人都有些恍惚。十年光阴,城市变迁巨大,但某些根植于记忆深处的角落,依然顽固地保留着旧日的轮廓。
考察行程安排得很满,看场地、调研周边环境、走访本地文化学者。江星哲和陆景年都表现得极为专业,全程高效沟通,专注于工作,仿佛那些涌动在心底的暗流从未存在。
直到行程的最后一天下午,安排了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其他同事纷纷去逛当地的新地标或品尝美食,江星哲却独自一人,凭着记忆,走向了那条通往老校区的路。
a中已经迁往新区,老校区部分区域被保留下来,规划成了一个小小的文化创意园,但主体建筑和那个天台,据说都还在。
他走过那条曾经安静、如今却有些破败的林荫道,路过那间早已改作他用的美术教室窗口,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教学楼下。楼梯似乎比以前更显幽暗陈旧。
他一步步走上去,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顶楼的门虚掩着,和他记忆中毕业那天离开时一样。
推开门,夏末午后略带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天台依旧空旷,地面布满灰尘和落叶,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时光在这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却又无情地留下了腐朽的痕迹。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站在天台边缘的身影。
他比他来得更早。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工装裤,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正望着楼下那棵他们曾经在下面打过架(陆景年打架,江星哲路过)、也短暂分享过宁静的的老榕树。
听到脚步声,陆景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就知道你会来。”
江星哲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同样的风景。“你也一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似之前工作场合那般紧绷,反而掺杂了一种被时光发酵后的复杂况味。空气中似乎又隐隐浮动起松节油和旧画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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