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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年的反应依旧迟缓而大多漠然,但江星哲像一个最耐心的侦探,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线索。
他发现,当播放到某些节奏布鲁斯或带着慵懒萨克斯风的爵士乐时,陆景年闭着眼睛的手指,会极其轻微地、跟着节奏在床单上敲击。他发现,当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时,陆景年会侧过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空白,而是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类似于……寂寥的情绪。
最让江星哲心头震动的一次,发生在一个午后。陆景年睡着了,江星哲坐在床边看书。或许是姿势不舒服,陆景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
江星哲立刻放下书,下意识地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指尖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动作熟练而自然。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陆景年皮肤的那一刻,睡梦中的陆景年,仿佛被某种熟悉的安全感包裹,紧蹙的眉头竟然真的缓缓松开了,甚至那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安稳。
江星哲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狂喜交织。他的触碰,他的气息,或许早已成为一种超越记忆的、刻入骨血里的本能安抚。陆景年不记得他是谁,但潜意识的深处,依然认得这份独属于他的慰藉。
这无声的牵引,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随着陆景年身体机能的进一步恢复,他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物理治疗师指导他进行站立和迈步练习,这对于卧床太久、肌肉无力的他来说异常艰难。
第一次尝试站立时,陆景年双腿颤抖得厉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虚汗,脸上流露出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治疗师在一旁鼓励,但他眼神空洞,似乎无法理解指令,也无法调动起足够的意志力。
江星哲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走上前,没有征求治疗师的同意(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直接站到了陆景年的面前,距离很近,近到陆景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鼓励和担忧。
江星哲伸出手,不是去扶他,而是摊开手掌,悬在空中,做了一个类似“过来”的邀请手势。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陆景年迷茫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和信任:
“陆景年,看着我。”
“走过来。”
“到我这里来。”
陆景年涣散的目光,似乎被这专注的视线和简短有力的指令凝聚了一些。他看看江星哲摊开的手,又看看他的脸,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挣扎和困惑交织。他试着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治疗师下意识想上前搀扶,被江星哲用眼神制止了。
江星哲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没有丝毫动摇,重复道:“看着我,走过来。”
陆景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颤巍巍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仅仅一步,就让他几乎脱力,身体向前倾倒。
江星哲立刻上前,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大部分重量揽到自己身上。陆景年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病号服。江星哲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虚弱,也能感觉到,在靠进他怀里的那一刻,陆景年紧绷的神经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松懈。
“做得很好。”江星哲在他耳边低声说,手臂有力地支撑着他,“很好。”
陆景年没有回应,只是靠着他,疲惫地闭着眼睛。但江星哲感觉到,他那只没有力气垂着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蜷缩着,轻轻勾住了他衬衫的衣角。
那是一个极其依赖和寻求安全感的小动作。
江星哲的心,在那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
记忆的拼图或许还散落四处,混乱不堪。
但情感的底色,那些深入骨髓的依赖、信任,以及潜意识的牵引,已经开始穿透遗忘的迷雾,如同深海下的暖流,无声,却坚定地,重新连接起两颗偏离轨道已久的星辰。
重新认识的路,就从这艰难迈出的第一步,和这无意识勾住的衣角,正式开始了。
裂痕与微光
转入普通病房后,陆景年的身体恢复进入了相对平稳的阶段。肌力在缓慢增长,已经能在搀扶下短距离行走,简单的指令大多能理解并执行。但横亘在他与江星哲之间的,不仅仅是记忆的空白,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所带来的、更深层次的心理裂痕。
车祸的恐怖瞬间,似乎以另一种形式烙印在了他的潜意识里。巨大的声响,比如隔壁病房偶尔传来的器皿掉落声,或者窗外尖锐的汽车鸣笛,都会让他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蜷缩起来,瞳孔骤缩,呼吸急促,全身僵硬,陷入一种短暂的、无法被安抚的恐惧状态。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常常被噩梦纠缠,冷汗涔涔地惊醒,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悸,对靠近他的人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这种时候,江星哲只能停下所有动作,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用尽可能平稳柔和的声音重复:“没事了,陆景年,看着我,这里很安全,只是声音……”他不敢轻易触碰他,生怕加剧他的惊恐。他看着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崩断,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酸楚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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