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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行至最后,一灰衣的年青男子牵着一匹灰马,拎着箭筒,肩头扛着一包粮秣,跟着驱赶牛骡的车夫也进了玉门关,严颂眼角瞧见了男子背影,大声唤他:“李渭。”
男子回过身来,眉眼深邃,面上沾了几点灰,这么冷的早晨,鬓边却挂了汗珠子,一人一马,都是热气腾腾。
“严大哥。”
“回去安顿好了,来家里喝酒。”
“待空了,定来。”
段瑾珂这边喝着茶,听见两人对话抬头瞧了眼,李渭他是认识的,曹得宁每次出西域,都要请上李老汉做向导,李渭一队人随行。千里之途危机重重,除了自个商号里的青壮年,少不再请些熟门熟路的护卫照应着,这一队人里,李渭话不多,箭术倒极好。
初春跟着曹得宁从甘州出发,过玉门,经安西四镇,直抵大宛国,足足走了五个月,三百丝驮万缯丝,往返万里,终于回到了玉门关。
进了玉门关,众人悬在半空的心倒是踏实了大半,再行几日就到了肃州,在肃州停留一日,三四日就能进白马戍,白马戍后,便是甘州地界。
抿尽水囊里最后一口酒,觑了眼重新上路的驮群,孙老汉歪在骆驼上舒适的打起盹。
第2章红崖沟
肃州原称酒泉,最有名的是玲珑夜光杯,岁岁朝贡,此外酒泉烧酒最佳,宜醉,瓜果最甜,宜畅吃。
到达肃州这天,老天爷泼泼辣辣的浇了一场寒雨,众人围坐邸店里痛痛快快吃过一场烧酒,歇整一日便东往甘州。
肃州距甘州四百余里,沿祁连山麓一路东行,那风景渐与荒野塞外不同,碧空如洗,白云舒展,巍峨山脉映衬着山顶终年不化积雪,远处草场绵延起伏,舒展如画卷,众人一路行来,见惯了无垠黄沙,遥望山川湖泽,皆是心旷神怡。
黑泉驿是道上一个破败小驿,众人在此补充水粮,曹得宁过来同段瑾珂道:“珂哥儿,已是晌午,不如在此歇歇脚再行罢。”
段瑾珂正盯着自己的枣红马在井边喝水,点点头:“一切都听曹叔叔主意。”
一路若非驿站村落,能抬锅做饭之处,众人皆以干粮为食,干粮多为胡麻饼和肉干,沿途驿站和行客店都有售卖,胡麻饼约一二寸厚,以炭火烤炙,厚实咸香,中间戳一个小洞,用粗绳串成一溜,用时沾水泡软,佐肉干而食即可。
段瑾珂生于长安,母亲出身江南官宦,家中厨子都是南人,擅做精细脍食茶点,这半载,别的倒好说,在饮食上颇有些苦不堪言。
胡饼干涩,段瑾珂小口干嚼咽下。身旁的伶俐小厮魏林从袖里翻出个小盒,倒出几枚果儿给段瑾珂,“公子,给。”
那是长安崔家铺子顶有名的紫苏梅子,小小一盒琉璃盏装着,颗颗莹润,色如胭脂红,噙齿即化,酸中带甜异常清口。段瑾珂此人,虽然看着富贵儒雅,吃穿住行却不太挑剔,唯有一好————最爱酸酸甜甜的入口,或许是当年夫人怀胎时梅子吃的多了————段瑾珂打小,满席山珍海味,他一碗梅子拌饭吃的十分尽兴。
段瑾珂嘴里噙着小小的梅核儿,站起来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前方是野马南峰,只见群山遮目,连绵起伏不知几重,蜿蜒山路若隐若现。
本朝把凉州封为河西军镇,有六折冲府,驻守着四万赤水军,交市定在甘州,设交市监,鼓励中原与西域杂胡在此贸易,等商队进入甘州卸下驮子,就已是万里之途终还家。
“呔,等到了甘州...”商队里不知谁开了个这个头,“等到了甘州,非得吃上个三天三夜不可,来个驼峰,来碗酥酪,沙水马蹄鳖,雪天牛尾狸,神仙与都不换。”
“葡萄酒最佳,羊羔酒最痛快,长安酒买上百八十坛,三天三夜也喝不完。”
“自然是甘州城里的小娘子,抱着睡个三天三夜才够。”
众人哄然大笑。
上有飞鸟展翅与峰试高,下头商队在曲折道上拉出一条不见前后的队伍,驼铃叮当,慢悠悠的策入山道中。
野马山中多碛石,是经年冰雪风雨侵蚀的碎石,商队转过重重山崖,触目皆是山棱陡峭,乱岩耸立。
行了数里,一处石洼子地映入眼帘,这是一片被风刮肆的荒地,草木稀少,沟壑深浅纵横,满地土石散碎,奇石怪棱甚多,石色如血,间以酪黄、赭石、深红、深紫等色,像是地火熔炼瞬间凝固一般,又多窟多洞,如柱如林,常容易迷失当中。因此处石土色如红赭,当地人称此处为红崖沟。
风嗤嗤磨砺在石上刮着众人的耳,听的有些抓心挠肝的烦,行至半道,领头的赫连广眉尖突然一挑,打马窜出许远。
他回头做了个手势,阻商队前行,正色道:“地上的蹄印不对劲。”
众人本就有些惶惶不安,此刻都抓紧自己身上褡裢包裹,慌乱问:“出了何事?”
赫连广踢开道旁乱石,只见沙土上一道歪歪扭扭的深印,似是马车慌不择道时轧过的痕迹,往前看,地上一片凌乱蹄印,深深浅浅毫无章法,不远处一块怪石棱上还勾着一片衣帛。
段瑾珂仔仔细细看过痕迹,只听见孙老汉在一旁道:“有车印,马驴蹄,还有人的脚印。”
“还有一种...包了精铁的马蹄印。”段瑾珂皱眉。
“可是马贼?”
野马山是甘、肃两州必经商道,红崖沟一带山石诡谲,沟壑纵横,多有流窜至此的匪帮藏身山中,专门劫掠过路商旅。
众人听闻说是马贼,都有些惶恐不安,曹得宁倒不慌张:“未知真假,大家暂且镇静,何况咱们人多势众,弓矢精良,也未必应付不了。”
赫连广、沈文去前路探看,不一会儿打马归来,俱是摇摇头:“前头有条沟里散着车辕破壁,还有些日常用具,看来是之前一拨路人遭了劫,但未见血渍尸首,应是割麦。”
割麦,行道话,庄稼留根,一茬一茬长,不杀人,只掠货。
“既然如此,快快行路,莫要再作耽搁。”
众人急急前行,未多久,后头突然一阵骚乱,有人突然伸手指道:“那沟里...是什么?好像躺着个人啊。”
沿路是条斜沟,极陡峭,数十米深,里头乱石滚地、岩礁狰狞,土石皆赤红如霞火,衬的那片白尤为单薄。
“就算是个人,这满地乱石,这么陡的崖,怕也是死了。”有人道,“还是快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从那片无边的混沌中醒来。
大约是痛久失了知觉,整个人犹如柳絮吹于风中,绵软无助,打着旋晃悠,须臾要被冷风吹碎了一般。
真冷,怎么这么冷呀,冷得身体好似冰晶,脆薄冷硬,落地消融。
要坠不坠的晕眩,满脑子都是嗡嗡的响声,她莫名的有些害怕,颤抖着要抓住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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