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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第1页）

我们会一起用膳，虽然饭菜要经过繁琐的查验程序，依旧温凉，但席间终于有了轻松的交谈，母后会细致地问我的功课进度，也会关心我起居可还习惯，衣衫是否足够。萧珏会叽叽喳喳地说着上书房里哪个伴读出了丑，太傅今日又夸了谁，母后听着，会露出温柔的浅浅笑意。

她依旧雍容华贵，但在我心里，她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像一个母亲。有时，萧珏甚至还会吃我们俩的醋，嘟着嘴说：“母后现在和三哥哥说的话，比跟珏儿还多！”

这倒也是实话。萧珏的课业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很多时候，确实是我陪着母后。

我倒更像母后的亲儿子了，连下棋都是母后亲手教的。

她的棋艺，是真正蕴含兵法谋略、格局大势的棋道。

“珩儿，下棋如做人，不可只看眼前一子得失。要谋势，要布局。有时舍弃边角，是为了中腹更大的天地。有时看似退让，实则是为了更凌厉的进攻。”

我初学时，在她手下走不过五十步便溃不成军。她并不急躁，总是耐心地复盘，指点我哪一步是随手，哪一处可做眼，哪一种定式需要灵活运用。在她的教导下，我的棋力肉眼可见地增长，也开始逐渐领悟棋盘之外的道理。

暖洋洋的午后，窗外海棠开得正好。一盘棋终，我险胜半子。母后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亲自执壶为我斟了杯温茶。

我记忆里，我们下过很多很多次棋，只是令我记忆深刻的，只有两次。

那时，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宁静而温馨，盘桓在我心中许久的问题，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母后，”我捧着温热的茶杯，“您爱父皇吗？”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环境太过于放松，我竟然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母后倒没有生气，相处久了，她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反而比许多人更随和。她执壶的手只是微微一顿，抬眸看我，眼中闪过诧异，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问我：

“珩儿，你爱你父皇吗？”

我心头一凛。爱吗？坐拥天下、子女成群、连我母亲死时都未曾及时出现的男人？我对他，敬畏有之，疏远有之，或许还有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父爱的渴望，但爱这个字，太沉重，太奢侈。

我不敢说不爱。在这深宫，对皇帝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招致灭顶之灾。

我换了个问题：“父皇，他爱您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被轻飘飘问出来，站在母后身侧不远处，一个面生的小太监闻言，十分有眼色地跪下。

母后没有看跪倒的太监一眼，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淡然：“我们都是你父皇的子民，珩儿。”

她顿了顿，抬眼看我，目光清亮，“哪有皇帝，不爱自己子民的呢？”

我明白了。再也没有追问。

皇帝爱皇后，如同爱他的江山，爱他的子民。它无关男女之情，无关心灵契合，它只关乎权力与秩序。她是他的皇后，是他正妻，是他子民中最尊贵的一个，所以，他爱她，如同他爱万里河山。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身上。他确实长得极好，眉眼如画，皮肤白皙，虽然年幼，已能窥见日后的俊秀风采。只是这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实在太小了。

我知道母后的事。那日贵妃榻前的景象，我一直深埋心底。我与母后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不点破，但彼此心知肚明，她不愿意让弟弟看到的，却不避讳我。

我不知道，这份特殊待遇，是源于信任，还是源于默认的同谋，我更不知道是该庆幸我知道的更多，还是该难过没有人替我遮掩污浊。

母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神色如常，她轻描淡写地解释：“孙长福，看他长得齐整，刚送过来的。只是年纪太小，还不顶用，先留在身边学着规矩吧。”

“好。”我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笑着应母后，只是还是有些不忍这小太监往后的遭遇，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伏得更低了些，声音是少有的清亮好听：“回殿下，奴才叫崔缺。”

我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崔缺？搁到一个太监身上，这不是赤裸裸的嘲讽么，在母后宫里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下？于是我又追问一句：“谁给你起的名字？”

他回答：“奴才本家姓崔。这缺字是干爹给起的。”

我默然，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起来。

我想，我不该因为一时心软问了他名字，不该就此认识他，将他纳入我的视野。

若没有这一问，后来的许多纠葛，是否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转念一想，若我不认识他，我放在心尖上的小妮子，又当如何？又会嫁给谁？

世上安得双全法。

萧珩：史官刀笔外，夜夜是孤人。（5）

那时的日子真快乐。

我和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并肩走在太液池畔，看锦鲤在水面上跳来跳去；可以毫无负担地坐在枫树下，为一首诗的韵脚争得面红耳赤；可以仅仅沉默地站着，看天边流云变幻，想着岁月静好，来日方长。

那些藏在假山石后窥探的忐忑，那些在月洞门下偶遇的悸动，那些心照不宣的偶遇和心动，通通汇成我灰暗生命里的一抹亮色。

可是，这快乐，怎么能过得那么那么快？这日子，怎么就不愿意为我停留一下呢？昨日还在与她争论荷塘里的状元郎是否又胖了些，今日抬眼，却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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