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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冬藏寻色录（第1页）

北风彻底封住了山野的绚烂，第一场薄雪如同细盐般撒在林家坡的屋瓦和田埂上，宣告着寒冬正式降临。婉娘望着窗外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那份因染色受阻而起的焦躁，终于在冷冽的空气里渐渐沉淀下来。她知道，与天时对抗是徒劳的，但顺应天时，未必不能另辟蹊径。

那日饭后，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烤火盆。林老根吧嗒着旱烟，林大山在修补农具，王氏则就着油灯的光亮缝补衣物。婉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自己的小屋去捣鼓她的瓶瓶罐罐，而是拿出炭笔和那本她自己用线订起来的、已经写画了不少内容的“笔记”，摊开在膝头。

“爹，娘，”她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平静，“我想趁着这个冬天，把咱们这周边能用来染色的草木，从头到尾，好好理一理。”

林老根闻言，从烟雾中抬起眼：“哦？怎么个理法？”

“我想记下它们芽、长叶、开花、结果、枯萎的准确时节，”婉娘指着笔记上一些零散的记录，“比如蓼蓝，最好是夏天枝叶茂盛时采；茜草根，则是秋末挖取颜色最深。还有哪些植物，哪个部位，在什么时候采最好，采回来怎么处理最容易出颜色……以前都是零敲碎打，想到什么试什么，不成系统。现在正好有空，我想把这些都系统地记下来，做成一本咱们林家坡自己的《染料谱》。”

她的话语条理分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划性。王氏停了针线，惊讶地看着女儿：“这……这可是个大工程啊，婉娘。你能行吗？”

“试试看，”婉娘眼神坚定，“总比干等着春天强。有了这个，往后每年什么时候该准备什么，就都清楚了，不会像今年这样，到了冬天就抓瞎。”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大山，往火盆里添了块柴，出噼啪的轻响。他看向妹妹，目光里带着赞许：“妹子这个想法好。就像我们猎人，也得知道啥时节有啥猎物，啥时候该下套，啥时候该用弓。摸清了路子，心里才有底。”他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在北山坳里，我下了几个套子，今日去瞧，逮着了两只肥兔子，毛色雪白，正好给爹做个暖耳，给娘和妹妹们添个手捂子。”他说得平淡，但那份为家庭提供物资的踏实感，却让屋里的人都感到一阵暖意。

“大哥真厉害！”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坐在王氏身边认真练习刺绣的蓉儿。她手里绷着一个绢面，上面是一朵半成的梅花，虽然针脚还略显稚嫩，但花瓣的形态和颜色的过渡，已能看出几分章法。跟着村里那位曾在镇上绣坊做过工的婶子学了半年，蓉儿在女红上显露出了不小的兴趣和天赋。“等我绣好了这个梅花手绢，也给大哥！”

林大山憨厚地笑了，揉了揉蓉儿的脑袋：“好，那大哥等着。”

婉娘看着这一幕，家人之间的温情与各自在冬日里的努力，像火盆里的炭火一样，温暖着她。她更加坚定了要完成自己计划的决心。她不仅要记录，还要思考。“还有，”她补充道，“我在想，也不是所有的颜色都适合夏天。冬天冷，若是屋里能用上些看着就暖和的颜色，比如像火一样的红色、像太阳一样的橙色、像栗子壳一样的褐色，是不是会觉得暖和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专门找出一些适合冬天的‘暖色系’染料。”

“暖色系？”王氏琢磨着这个词，觉得既新鲜又贴切，“听着就好，冬天里看着红彤彤、黄澄澄的东西，心里是觉得热乎些。”

这个全新的概念，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同。林老根磕了磕烟袋锅：“嗯，有志气。需要啥，跟你娘说，家里支持你。”

有了家人的鼓励，婉娘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她的“研究”方向，从如何挽回逝去的春夏色彩，转向了如何掘属于冬日的独特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婉娘便沉浸在她的“冬藏寻色”与“暖色系探索”中。那本自制的笔记，开始以更规整的格式，记录下已知染料植物的生长周期、最佳采集时间和初步处理心得。她甚至画了一些简单的植株形态图，标注出可用的部位。这项工作繁琐而细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记忆力，但在梳理的过程中，她也现了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比如某些植物花果期与色素含量的微妙关系。

与此同时，她对冬季染料的寻找也正式开始了。目标，先锁定在那些即使在寒冬也依然保有颜色或易于获取的材料上。

第一个进入她视野的，是后山那片在白雪映衬下愈显得苍翠的松林。松针，四季常青，是否也蕴含着不变的色彩？她戴上棉手套，提着篮子，在林大山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许多深绿色的油松针。松林里空气清冽，松脂的香气混合着雪的味道，沁人心脾。

回来后，她将松针洗净，用石臼尽力捣烂——松针纤维韧，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然后加入清水浸泡。浸泡出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绿色，带着浓郁的松香。她将一块用明矾媒染过的棉布放入其中，小火慢煮。等待的时间里，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这看似富有生命力的绿色，能否真的留在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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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令人惊喜。染出的布料呈现出一种非常柔和、雅致的浅黄绿色，像早春初萌的嫩芽，又像透过阳光看到的浅色玉石，带着一股清冷的草木香气。这颜色虽不属于她预设的“暖色系”，但其独特的清幽之感，让她看到了冬季染色的另一种可能——冷色系的高雅。她仔细记录了松针的采集处理方法和染色效果，并备注：或许适合染制夏日衣物，有清凉驱虫之效。

暖色系的探索则更具挑战。她尝试了收集干枯的柿子树叶片（希望能得到类似茶色的效果），但颜色极其浅淡。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家家户户都有的灶膛——柴火燃烧后留下的炭黑。

她取了些最细腻的乌桕木炭，小心地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然后用少量清水调成糊状，尝试直接涂在布上，或者加入豆浆作为粘合剂进行染色。这个过程颇为狼狈，炭粉飞扬，弄得她脸上、手上都黑乎乎的。王氏进来瞧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帮她打水清洗。

经过多次尝试，她现用豆浆作为媒介，将炭粉均匀混合后浸染布料，确实能得到一种较为稳固的、接近玄色的深灰色。这种颜色深邃、肃穆，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虽然并非鲜艳的暖色，但这种厚重的深色，在视觉上也能给人以沉稳、温暖的感觉。她将这块染布与之前染出的松针淡绿、以及一块储存的茜草干料染出的暗红色碎布放在一起对比，脑海中开始构思，如何将这些冬日里能获得的、或清冷或沉郁的色彩，通过巧妙的搭配，营造出独特的、属于冬日的织物韵味。

窗外是呵气成冰的严寒，屋内，婉娘的“工作室”里却弥漫着各种草木熬煮的气息。炭黑的实验告一段落，她清洗着沾满黑渍的双手，目光却依然明亮。松针的绿，炭黑的黑，还有待探索的可能存在的、来自红泥、某些树皮或果壳的褐与赭……冬天的调色盘或许不如春夏绚烂，但绝非一片空白。

她知道，这条探索之路才刚刚开始，前方定然还有更多的失败与挑战。但看着笔记上逐渐增多的记录，摸着那些带着冬日气息的染布样本，她的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这不再是焦躁的挣扎，而是充满期待的现。在万籁俱寂的冬日深处，她正用自己的方式，悄然编织着一幅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内敛而坚韧的色彩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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