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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还在缓缓西行,先走的是那些不安如惊弓之鸟的家族,也是受袁绍提拔之恩最重的家族,他们出行时,常见家中小辈身上还未脱了孝。
那些儿郎的父兄是不能再回来了,他们都将热血抛洒在柘城战场上,追随袁公同去,于是化作了冬天的雪,春夜的月,夏时的蝉,秋日的风。
可活着的人不能如他们一般轻松,就只好怀着一腔恨,一腔惧,一腔悲,匆匆离开祖辈生活数百年的家园。
接着离开的是同样受过袁公之恩,但在冀州骄横跋扈,干了太多不法之事的家族,他们出行时,眼里没有多少悲,却有着十足的惧和恨。
袁公在时,那是多么好的时代呀!他们是不必承担劳役,更不必交税的,他们的奴仆和部曲像牲畜一样好养活,只要不打仗,那些穿着草鞋,打着赤膊的穷苦人轻而易举就能繁衍出许多人丁,越繁衍,越兴旺。越兴旺,他们占的土地就越多,势力也就越大。
现在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人丁和粮草钱帛,不得不离开那跑马都一时跑不完的家,可他们还要时不时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一看,生怕陆廉赶上来!
他们除了隐田隐户这些寻常事外,还作下了许多的恶,他们自然是惧的!
曹操是留在最后的,他的家眷虽然不知刘备大军何时前来,但只要看一看他并不慌乱的脸,女眷
们便各司其职,镇定且高效地整理起行李。
于是曹操的后宅就不需要他多费心了。
除却后宅,军中诸事有妙才公达,辎重有元让,一路行程还有奉孝与子扬细心看顾,秦胡首领也早都降服清楚,并州虽有许多胡人,但最为强大的一支莫过乌桓,乌桓单于蹋顿虽死,族人依旧对袁氏忠心耿耿,不会在路途上为难他。
这样想一想,并州这段路程是没有什么忧患的,至于进了关中,他自然别有理会。
庶务都安排清楚,身边之人都在忙乱,只有曹操难得的闲了下来。
他在邯郸城头上走一走,很有些意兴阑珊,总觉得自己还落下一件事没有做。
……什么事呢?
甄氏离了许攸府后,并没有回娘家,尽管她的娘家也是冀州大族,并且十分希望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儿能早些归家。
她依旧恪守她为人妇的本分,向陆廉将军的属吏提出请求,要出城去为袁绍守墓。
守墓原本是不需要她一个儿妇守的,袁绍有妻有子,他的儿子可以在坟茔前搭建起的木屋里居住,他的妻妾可以在家中日日为他供奉血食。
但他的妾被他的妻杀尽了,他的妻被处死,他的儿子死的死,逃的逃,他的族侄们要么随之战死,要么俘虏或是逃散。这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大族,一时竟然尽了,再找不出一个人能来坟茔前,为这位昔日的雄主温一碗酒。
陆廉很快给了她
答复,不仅允许她出城居住,还特地告诉她,平原公早就在城外驻派一队士兵,看顾袁公坟茔,因此她的安危是无忧的。
这位女将军甚至还特地派了两个小女吏过来,白日里四处去乡里教农人种田畜牧的知识,夜里回来与她同住,甄氏感激之余也有些不安:
“两位女吏陪我住在这不吉之处……”
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就噗嗤一笑,“这有什么不吉利的,这里才埋了几个呀!”
这话说得甄氏很是吃惊,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里不仅埋了袁绍,还有袁尚的头,袁谭的身,以及刘氏的全尸,这,这也好几个人呢!
“袁谭来攻剧城时,”女吏说,“你不知道城下堆了多少人。”
甄氏聪慧,立刻什么都懂了,脸上的不安就更浓重些,很想委婉地替自己的大伯子告一声罪。
“这不干夫人的事,”女吏说,“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人,你嫁进来,是你倒霉罢了。”
仿佛是为这句话佐证,不管袁绍生前何等气派,有多少谋士武将愿意为他效死,可甄氏守在这座高大的封土堆前日复一日,的确是不曾见到什么人前来祭拜的。
直到这一日。
有人前来祭拜袁绍,来的还不是城中坐车的世家,而是两个骑着马,身上沾染了风尘,一看就是从远处特地而来的故旧。
甄氏原在后宅,不曾见过几位男客,但看这二人身边又有十几骑护卫,自然身份不同寻常,心中
虽然疑惑,也上前见了礼。
二人是父子,都姓曹,一位四十余岁,身量较矮,但气度威仪都令人肃然,另一个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二人同她见过礼后,甄氏便避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留下这两位客人在墓前祭拜。
这自然也不合礼法,但当年雄踞河北的豪杰,而今墓前竟无一个男儿,的确又令人倍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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