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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解元荣归暗箭难防（第2页）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院门，拨开激动的人群，看到差役高举着那张比县试案首捷报更加鲜艳夺目丶盖着更大官印的朱红报帖，上面“解元”两个大字，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也点燃了他整个灵魂！

“恭喜解元夫郎！贺喜解元夫郎！”差役满脸堆笑，将报帖恭敬地递到还有些发懵的林清喻面前。

“解…解元夫郎？”这个称呼如同惊雷，再次在林清喻耳边炸响。他颤抖着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报帖，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纹理和墨迹的凸起，巨大的幸福感夹杂着一种身份骤变的恍惚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清喻！好孩子！”王婶冲上来，一把扶住他，喜极而泣，“熬出头了！你们两口子熬出头了！”

院内院外，贺喜声丶鞭炮声（不知谁点燃的）丶道贺声响成一片。里正亲自带着人擡来了披红挂彩的贺礼（几匹绸缎丶几坛好酒），县衙也派了书吏前来道贺，送上县尊大人的嘉奖。往日里清静的小院，瞬间成了整个清河村乃至清河县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然而，在这片喧嚣喜庆的海洋里，却有几双眼睛，如同毒蛇般阴冷。

沈大富家的堂屋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沈大富脸色铁青，像一头困兽般在屋里焦躁地踱步，脚下是被他摔碎的茶碗碎片。沈赵氏则瘫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哭嚎：“天杀的！老天爷不开眼啊！怎麽就让那个丧门星…不，那个小贱人…攀上高枝了！解元！解元公！以後见了面，我们还得给他磕头行礼不成？！”

“闭嘴！”沈大富猛地转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嫉恨，“磕头？做梦！他沈砚算什麽东西！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达了就忘了是谁把他拉扯大的？！”他想起自己几次三番的算计都落空，想起林清喻当衆揭他老底的羞辱，新仇旧恨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心。“解元？哼！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压低声音对一旁同样脸色难看的沈大宝（刚从公田罚完苦役回来）说：“去！给县衙户房的赵师爷递个信！就说…咱们这位新晋解元老爷，他那新盖的房子，规制可是大大逾矩了！正房开间丶屋顶用瓦丶还有那书房…哪一样是一个小小秀才该有的？他中秀才时盖的，如今中了举，更是罪加一等！请赵师爷‘秉公’查办！”

沈大宝眼睛一亮：“爹！您是说…告他逾制僭越？！”

“对！”沈大富咬牙切齿，“就算扳不倒他，也要恶心死他！让他这解元当得不痛快！让他在乡邻面前丢尽脸面！快去！”

沈砚荣归故里的排场，远比上次中秀才时浩大。县令亲自率县衙属官及本地有名望的乡绅，在县城外十里长亭设宴相迎。鼓乐喧天，旌旗招展。沈砚身着崭新的举人襕衫（青色镶黑边），头戴方巾，骑在一匹披红挂彩的骏马上，气度沉凝，不卑不亢地与县令及衆人寒暄。陈啓明和李文博作为同年举人，也随行在侧，更添声势。

然而，这份荣耀的背後，是应酬的疲累和暗藏的汹涌。回到清河村，盛大的接风宴席尚未散去，各种名目的拜访丶宴请丶送礼便接踵而至。本县的富户丶邻县的乡绅丶甚至州府里一些闻风而动的掮客，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涌向这座新晋解元公的小院。送来的礼物也水涨船高，从绫罗绸缎丶金银器皿，到田産地契丶古玩字画，不一而足。

沈砚端坐在焕然一新的堂屋主位上，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拜帖和礼单，眉头微蹙。他深知这些馈赠背後的深意——拉拢丶投资丶甚至捆绑。他保持着温和而疏离的态度，对重礼一概婉拒：“诸位厚爱，沈砚心领。然无功不受禄，且砚志在求学，无意俗务，实在愧不敢当。”态度坚决，不容置喙。对于一些实在推脱不掉丶又相对实用的薄礼（如几刀上好的宣纸丶几方徽墨），则收下并郑重道谢，同时让林清喻仔细登记在册，以备日後回礼。

林清喻作为新晋的“解元夫郎”，也被推到了台前。他换上了沈砚用收到的绸缎新做的衣裳（月白色长衫，外罩青色比甲），努力回忆着沈砚和王婶教过的礼仪，在沈砚身边端茶递水，招呼女眷（来访乡绅的家眷）。他依旧有些局促，动作略显生涩，但眼神清澈，态度不卑不亢，应答也渐渐得体起来。他牢记沈砚的叮嘱：少言多听，微笑应对，遇到难处便看向夫君。

沈砚看着林清喻在人群中努力适应的身影，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强压下的紧张，心中既怜惜又欣慰。他知道，身份的骤然提升，对这个一直生活在底层的小哥儿来说，是巨大的挑战。他需要在府学丶官场丶乡绅的夹缝中周旋，而林清喻，也需要在这个新的位置上，尽快找到自己的支撑点。

喧嚣持续数日。送走最後一批贺客，小院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沈砚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挂着水珠丶略显狼藉的豆架和菜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院试（考取秀才功名後的第一级考试，非乡试）已提上日程，府学的课业更不能落下。然而，家中被洪水毁坏的田地需要善後，与邻里的关系需要梳理，更重要的是…沈大富那怨毒的眼神和可能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夫君，”林清喻轻轻走进书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累了吧？喝点汤。王婶她们帮着把被冲毁的那块地大致清理出来了，土太湿，暂时还种不了东西…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孙寡妇…今天偷偷来找过我。”

沈砚接过汤碗，眼神一凝：“孙寡妇？她说什麽？”

“她说…那天暴雨冲垮她家院墙前，她亲眼看见…沈大宝在她家墙根底下鬼鬼祟祟地挖土！她当时没敢声张，怕遭报复…现在…她愿意出来作证！”林清喻的声音带着愤怒，也有一丝後怕。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人祸！沈大富一家，贼心不死！

“人证有了，但还缺物证。”沈砚沉吟道，“墙根被洪水冲刷过，痕迹难寻。光凭孙寡妇一面之词，沈大富定会抵赖，甚至会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

“那…怎麽办？”林清喻焦急地问。

“等。”沈砚目光沉静，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蛇，总会出洞的。”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

“县衙户房赵师爷奉县尊大人之命，查勘民宅规制！沈解元，开门吧！”

来了！

沈砚和林清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沈大富的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矛头直指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这座新盖的房子！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对林清喻低声道：“别慌，照常应对。去开门。”

林清喻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向院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衙役，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丶眼神精明中带着倨傲的中年文吏，正是户房专管田宅营造的赵师爷。他身後，沈大富和沈大宝父子赫然在列，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阴狠。

“沈解元，打扰了。”赵师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院内的房屋，“有人举报，贵宅营造多有逾制之处。按《工部营造则例》，生员宅第，正房不得过三间，不得用歇山顶，不得用瓦兽，不得用朱漆…贵宅这规制，啧啧，”他指着沈砚家三间正房和覆盖的青瓦屋顶，摇着头，“似乎…有些扎眼啊？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解元公行个方便，容我等入内丈量查勘一番？”

沈大富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赵师爷说得对！咱们大梁朝最重礼法规矩！解元公如今身份尊贵，更该以身作则，给乡邻们做个表率才是！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咱们清河村出了个不知礼数的举人老爷！”他的话如同毒刺，句句诛心。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议论纷纷，看向沈砚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疑虑。王婶等人更是急得直跺脚。

沈砚面沉如水，目光扫过赵师爷丶沈大富父子，最後落在那些神情复杂的村民脸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赵师爷奉公行事，沈某自当配合。”

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却锐利如刀锋：

“不过，查勘之前，沈某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爷和诸位乡邻。”

他指着自家房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宅，乃沈某中秀才後，为避风雨丶安身立命所建。一砖一瓦，皆由沈某抄书所得丶乡邻帮衬，清清白白！敢问师爷，生员宅第，规制几何？”

赵师爷没想到沈砚如此镇定，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正房不过三间，不得用歇山顶，不得用瓦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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