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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闱鏖兵京华烟云（第1页）

第20章春闱鏖兵，京华烟云

京城贡院，这座承载着无数士子梦想与血泪的森严堡垒，在料峭春寒中巍然矗立。高耸的朱红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初春的暖意。八月初九，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数千名来自大梁十三省的举子，如同沉默的洪流，汇聚在贡院门前。灯笼火把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他们或紧张丶或亢奋丶或疲惫丶或坚毅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丶汗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丶大战将至的肃杀。

沈砚裹紧了御寒的棉袍，站在等待搜检的长队中，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京城的初春，寒意刺骨，远非青州可比。他身旁是同样面色凝重的陈啓明和李文博。三人一路结伴，历经艰险抵达京城，租住在靠近贡院的一处廉价会馆，条件简陋，却胜在清静。连日来，他们闭门苦读，交流心得，将沿途见闻与所学所思反复咀嚼丶融会贯通，早已将状态调整至巅峰。

“沈兄，这京城贡院，比青州府的气派多了，也…冷多了。”陈啓明搓着手，试图驱散寒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文博则望着那黑洞洞的大门，低声念道：“九天六夜…又是一场硬仗啊。”

沈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那寒意直透肺腑，沉声道：“心静自然不冷。胸中自有丘壑，笔下自有乾坤。二位，共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令人安心的力量。经历了黑风岭的生死考验，目睹了沿途的民生疾苦，他对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不仅是功名之路，更是他践行“经世致用”理念，真正改变些什麽的起点！

沉重的贡院大门在震天的铜锣声中缓缓开啓。搜检的过程比乡试更为严苛繁复，近乎羞辱。冰冷的衙役之手在身上摸索，考篮被翻得底朝天，连夹带在干粮中的几粒提神醒脑的药丸都被仔细查验。沈砚面无表情，配合着一切指令。他心如止水，目光沉静，如同即将踏入战场的将军，审视着这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场”。

领到号牌——玄字庚戌号。顺着长长的甬道前行，两侧是密密麻麻丶如同蜂巢般低矮狭小的号舍（考棚）。一股陈年霉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丶若有若无的尿臊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京城贡院的号舍，比青州府的更加逼仄阴冷，三面砖墙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仅容一人转身的木板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草席。

沈砚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放下考篮，迅速整理。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特制的丶加了棉套的墨盒放在触手可及处以防冻结；几块硬得硌牙但能提供热量的肉脯和一小竹筒烈酒（御寒提神）放在木板一角；又取出一块厚实的毡布，铺在冰冷的草席上。他闭上眼，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将心神沉入一片澄澈空明。狭小的空间，恶劣的环境，是对意志的考验，更是对专注力的极致挑战。他必须将全部心神，凝聚于即将展开的试卷之上。

第一场，考经义。试卷发下，沈砚展开，目光如炬，飞速审题。题目并不刁钻，却隐含深意，要求对儒家经典有极深的理解和融会贯通的能力，更需在阐释中体现个人思想。他提笔蘸墨，略一沉吟，胸中已有沟壑。笔下文字如行云流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阐释经义深刻透彻，更在不经意间，将“知行合一”丶“经世致用”的思想精髓，如同盐溶于水般，巧妙自然地融入其中。他不仅阐释圣贤之言，更着重于挖掘其指导实践丶匡扶时弊的现实意义。文章结构严谨，层层递进，八股格式在他笔下非但不是桎梏，反而成了承载思想的精妙容器。号舍内寒气逼人，冻得他手指僵硬，呵气成霜，他却浑然不觉，心神完全沉浸在笔走龙蛇的酣畅之中。冰冷的墙壁仿佛消失，狭小的空间无限延展，唯有笔下的墨迹，是他与圣贤丶与这煌煌科场丶与心中抱负对话的桥梁。

第二场，考论丶判。论题关乎“选贤任能之道”，判语则是几道涉及复杂田産纠纷丶商贾契约欺诈丶地方胥吏贪墨的案例。沈砚精神一振！这正是他“经世致用”理念大放异彩之处！

论“选贤”，他避开空谈道德，直指“实践”与“实绩”为根本，痛陈当下科举取士与吏部铨选重文章丶轻实务的弊端。他提出建立更务实的官员选拔考核机制：主张在殿试丶铨选环节增加策问权重，策问内容紧扣地方治理丶财政丶刑名等实务；建议新科进士及第後，不直接授官，而是先派往地方州县担任佐贰官或学官，在具体政务中历练考察，以其实际政绩作为日後升迁的重要依据；提倡打破资历限制，对在地方治理丶兴修水利丶劝课农桑等实务中表现卓异者，破格提拔。文章引经据典，更以沿途亲见地方能吏受制于条框丶庸吏尸位素餐的实例佐证，充满了改革锐气。

作判语，他结合大梁律法条文丶人情事理以及自己对吏治腐败根源的洞悉，分析案情条理清晰，判决结果既维护了律法尊严，又兼顾了民间情理和防止胥吏借机渔利的可能，充满了务实的智慧。尤其对一桩胥吏借丈量田亩敲诈农户的案子，他不仅判令胥吏退还勒索钱款丶严加杖责，更在判词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清丈之弊，首在吏治不清”，建议地方官府加强对胥吏的监察与轮换，并将田亩图册定期张榜公示，以杜其奸。这份着眼于制度改良的判词，远超寻常就案论案的范畴。

第三场，策问！当试卷展开，沈砚的目光落在最後那道策问上时，心脏猛地一跳！题目赫然是：《论漕运积弊深重，陈革除之方略，以通国脉》！

正是他反复揣摩丶精心准备丶甚至为此险些葬身黑风岭的领域！一股巨大的信心和使命感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凝神聚意。笔锋落下，如有神助！

他开篇便以雷霆之势，直指漕运三大痼疾：

1.河工失修，转运维艰：详述关键河段（如淮扬段丶临清段）淤塞规律丶堤防隐患，痛陈地方官府推诿塞责丶河工款项屡被克扣侵吞之弊。重申“分段清淤责任制”，明确责任州县，纳入官员考成，并补充“建立河工档案备查”丶“汛前加固险工险段”丶“试行以工代赈，招募沿河饥民参与疏浚”等具体措施。

2.转运损耗，触目惊心：以黑风岭遇匪所见商队惨状及张教授札记史料为引，详剖仓场转运丶长途押运丶地方关卡层层盘剥的链条。力推“折色与本色结合”之策，在非枢纽地区试行“官督商运”，引入民间效率，同时严查“耗米”丶“脚钱”等陋规，厘定法定损耗标准，超耗严惩！

3.胥吏盘剥，民怨沸腾：痛陈“耗米”丶“脚钱”丶“过闸钱”等种种名目害民之深，根源在于吏治腐败丶监督缺位。献上“明示法定标准，张榜晓谕百姓”与“暗遣御史丶学官（以巡查或游学名义）密查实情”双管齐下之策！更提出“高薪养廉”与“严刑峻法”并举：适当提高基层漕运吏员待遇，使其不为小利所动；同时设立“漕运监察司”，独立于地方，赋予重权，严惩首恶，以儆效尤！

文章最後，他笔锋如刀，饱含忧愤与担当，将黑风岭所见所感融入其中：

“漕运者，国之大脉也！脉阻则国病，病深则民困！今积弊如山，非猛药不能去疴，非壮士不能断腕！以上诸策，或涉权贵，或动成法，然皆为学生呕心沥血，实地体察丶九死一生所得（隐晦提及遇险）！黑风岭匪患猖獗，商旅裹足，岂独天灾？实乃人祸淤积之恶果！学生位卑未敢忘忧国，虽斧钺加身，亦无所惧！唯愿此策，能化利刃，剖开沉疴，还漕运以清流，还黎庶以生路，则国脉通，边饷足，匪患自消，盛世可期！”

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气呵成！字字珠玑，句句肺腑！既有宏阔视野，又有细致对策；既有凛然风骨，又有拳拳赤诚！更融入了沿途亲历的民生艰辛和生死考验，字里行间带着血性与温度！当最後一个字落笔，沈砚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放下笔，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那墨迹未干的文章，眼中闪烁着无憾的光芒。他已倾尽所学，将胸中韬略与赤子之心，尽付于此！

九天六夜的煎熬，如同在炼狱中行走。狭小阴冷的号舍，污浊的空气，粗粝冰冷的食物，无孔不入的寒意，以及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巨大消耗，都在疯狂地榨取着每一个考生的体力和意志。沈砚靠着坚韧的心志丶烈酒的暖意和怀中那贴身收藏的丶林清喻所赠护身符带来的精神慰藉，硬是撑了下来。交卷的锣声敲响时，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号舍，刺目的天光让他一阵眩晕。

贡院外，早已是人山人海。焦急等待的家人丶仆役丶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呼喊声丶议论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砚哥儿！啓明！文博！”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人群！

沈砚循声望去，只见陈啓明家的一位老管家，正带着几个小厮，奋力地挤开人群，朝他们奔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期盼！原来陈家在京中有亲戚，得知他们住在简陋会馆，特意派了人来接应。

“忠叔！”陈啓明看到家人，眼圈瞬间红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李文博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砚看着忠叔带来的厚实披风和小厮捧着的热腾腾姜汤，心中微暖。他接过披风裹上，又喝了一口滚烫的姜汤，一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

“三位少爷辛苦了！快随老奴回府歇息吧！热水热饭都备好了！”忠叔看着三人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

“有劳忠叔。”沈砚点头致谢。此刻，一个温暖的落脚处，一盆热水，一碗热饭，便是最大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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