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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三单合验,破冰啓程
户部浙江清吏司签押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沈砚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下首站着张谦,脸上挂着惯有的丶油滑的谦卑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隐在低垂的眼帘後。
“郎中大人,”张谦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您要抽调湖州府德清县丶苏州府常熟县丶松江府华亭县这三处近三年的漕粮起运原始水程单丶仓场收米凭证(仓收)丶以及户部核发该批漕粮的部札(zhā,户部公文)副本…这,这牵扯实在太大,非本司所能独断啊!”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沈砚的脸色,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原始凭证,按部堂规矩,除当年核销外,皆已封存于户部架阁库(档案库)。调阅架阁库档案,需本部堂官(尚书或侍郎)亲笔签押的调档手令。且…且架阁库那边,近日管库的老吏告病,人手奇缺,库内卷帙浩繁,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没个十天半月,怕是……”
“十天半月?”沈砚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冷意,“张主事的意思是,本官奉旨稽核漕弊,连查阅原始凭证这等分内之事,也要被这‘规矩’和‘人手’困上十天半月?那陛下交代的差事,是不是也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张谦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据实禀报流程难处…”
“流程?难处?”沈砚猛地将手中一份明显存在数据矛盾的常熟县轻赍银卷宗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签押房内其他书吏噤若寒蝉。“本官看,是有人怕本官看到这些原始凭证,揭了他们的老底吧!”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逼视着张谦:“德清县水程单签押模糊,损耗奇高;常熟县轻赍银数目与粮价波动明显不符;华亭县贴运银支领凭证笔迹存疑!这三县漕务,处处透着蹊跷!本官现在就要查!查个水落石出!你告诉本官,户部架阁库的钥匙,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调阅它,比面圣还难?!”
沈砚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张谦的心坎上。他额角冷汗涔涔,知道再推诿下去,这位新官上任丶背景深厚的郎中怕是要直接掀桌子了。他连忙躬身:“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下官这就亲自去架阁库!就是翻个底朝天,也定将大人所需的凭证尽快找出!只是…只是这堂官的手令…”
“手令之事,本官自会解决!”沈砚斩钉截铁,“你现在立刻带人,持本官的名帖与印信,去架阁库候着!本官倒要看看,是架阁库的门槛高,还是陛下的旨意重!”
张谦如蒙大赦,又似被架在火上烤,连声应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看着张谦仓惶的背影,沈砚眼神冰冷。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架阁库,而在周永年那里。他必须拿到那份至关重要的丶堂官签押的调档手令!
吏部左侍郎值房。
紫檀木的沉重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周永年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後,慢条斯理地品着雨前龙井,袅袅茶香也化不开他眉宇间的阴沉。听完张谦派来的心腹小吏添油加醋的禀报,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沈砚…好大的官威啊!”周永年放下茶盏,指节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调阅三县三年原始凭证?还要堂官手令?哼,他这是想干什麽?掀了江南漕运的桌子吗?”
小吏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告诉他,”周永年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架阁库管库吏员病重,库内积年案牍如山,尘封已久,翻动极易损毁。为保朝廷档案万全,调阅之事需从长计议,待本部堂与户部堂官商议稳妥章程後,再行定夺。”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让他…等着!”
“等着”二字,被他咬得极重。这就是他的态度——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沈砚死死拖在文书流程的泥潭里,让他寸步难行!只要拖过风头,拖到皇帝关注点转移,或者拖到沈砚自己犯错,这漕运的浑水,就还是他周永年说了算!
沈宅後院。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精心打理的小暖棚上。林清喻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正蹲在垄间,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株刚从平阳带来的薯蓣母株。他用小木片疏松着根部土壤,又用竹筒盛着兑了薄肥的清水,细细浇灌。嫩绿的藤蔓在竹架上攀援,生机勃勃。
小梅脚步匆匆地走进暖棚,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宜人夫郎!前头门房递话进来,说…说吏部周侍郎那边传话了,调阅架阁库凭证的事,被…被驳回了!说是库吏病重,档案易损,要等他们商议章程,让老爷…等着!”
林清喻浇水的动作微微一顿,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忧虑。他放下竹筒,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暖棚里薯蓣藤蔓清新的气息包裹着他,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多少波澜。他走到暖棚角落一个更大的木箱前,打开盖子。里面铺着湿润的沙土,沙土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枚饱满的薯蓣块茎,块茎上已经萌发出点点嫩白的小芽点,如同初生的希望。
这些,是他从带回的薯蓣中精心挑选出的良种,正用“沙床催芽法”进行育苗,准备尝试在京城近郊或江南更为温暖湿润的土地上种植,培育出更适应不同环境的薯蓣品种。他称之为“江南薯蓣一号”。
林清喻伸出手指,轻柔地拂过那些柔嫩的芽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丶破土而出的力量。他擡起头,目光穿过暖棚透明的窗纸,望向户部衙署的方向,眼神温柔而坚定。
“夫君此刻,定是在与那看不见的‘板结土地’较劲吧?”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小梅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就像这薯蓣芽儿,遇上了压得太实的土层,憋得难受,但终究是要顶开它,钻出来的。”
他走到暖棚内一张小木桌旁,上面铺着纸笔。他提笔蘸墨,略一思索,在素白的宣纸上,用工整清秀的小楷写下:
“薯蓣育苗,芽点初萌。虽覆薄土,其志破坚。待得雨润,自见青天。家中薯蓣一号,长势甚好,静候移栽江南沃土。夫君勿念,保重为要。喻。”
没有抱怨,没有催促,只有温情的告知和无声的支持。他将这小小的纸条仔细折好,交给小梅:“送去户部衙门,交给老爷。就说…家中的薯蓣苗,等着他选个好地方栽下呢。”
户部衙门,浙江清吏司。
沈砚看着手中周永年那番冠冕堂皇的“拖”字诀回复,指节捏得发白,一股郁气在胸中翻腾。果然!周永年这条老狐狸,打定了主意要将他困死在这文书堆里!架阁库的门,对他紧紧关闭!
就在这沉闷压抑几乎要爆发的时刻,小梅送来了林清喻的纸条。沈砚展开那张带着暖棚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素笺,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和那句“虽覆薄土,其志破坚。待得雨润,自见青天”,胸中的郁气如同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轻轻拂过,渐渐平息下来。
喻哥儿…他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他最坚实的力量。这哪里是在说薯蓣?分明是在告诉他:困境如同薄土,只要志向坚定,终有破土见天之日!而“江南沃土”…沈砚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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