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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三（第2页）

一时，一局已毕，老太太坐庄，继续洗牌码牌。郁婉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牌面直觉得眼花缭乱，电灯的强光一晃，白的白丶红的红丶绿的绿，头皮发麻便想吐。

大姨太摸一张五万扔一张七筒，笑说:“前个《妇女画报》上登的那则翠鸟牌美容霜广告你们见没有？”

二姨太擡起眼皮子看了看，摸了一张三条打出去，问道:“哪个？”

“就是最末一个摩登女郎相，穿孔雀翎的裙子，头上插孔雀毛那个。”

二姨太抿着一张油红晶亮的小嘴，点头笑道:“原来是那个——嗳，吃！”

老太太杠了一张九筒，将牌的两头把住，往前一推，说:“我从来不看那些，好好的女孩子做什麽穿的稀奇古怪的，抛头露面给人看，不知道害臊！”

大姨太笑道:“我却也不看，只因为老四和我说那上面登了好多的化妆品广告，我才弄了几期来，找一找哪些好，自己先买来用着，若是真好，才好弄几套来送给太太。”

老夫人笑着说:“这是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也不必从那上头得来。”

二姨太的一张五条教大姨太碰了一副刻子。二姨太将血红的一管小指甲直送到眼皮子上头，剔了剔眉毛，“嗤”地一笑道:“呦，大姐姐，你真打算弄了那个翠鸟牌的美容霜来用着？你没见那画上画的，只怕你美容不成，长出一身的孔雀毛来呢。”

“五万！”大姨太笑道，“可不是山鸡长不出孔雀毛嘛，若是太太用，只怕还要长出凤凰羽毛来呢。”

二姨太挑着细眉冷笑，忽见小丫头打起竹帘，轻悄地从外头走进一个人来，将食指抵在唇上，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郁婉只作全副精力专注于牌局尚应付不及的神情，眉头皱的紧紧的，提起一张二筒，又放下，抽出一张八万便要打出。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手，手指在牌面前轻轻一划，“唰”一下推出一张三筒，掷在湖中。

郁婉一惊，扭过头去，只见是蒋梣年，半俯着身子，一只手按在椅背上，把她虚虚地圈在怀里，一张脸对着那副牌面专注地看着，“嗤”一声在郁婉的耳边笑道:“难为你怎麽拆凑成这样一副烂牌。”

两个老姨太齐齐地笑嚷:“四小子回来了，可是回来了。”

老夫人又急又喜，拍着桌子高声叫素鸣:“快去沏滚热的茶来。”又说：“那高橱里最上层有三筒子茶叶，两个绿皮的洋铁筒子里舅太太带来的火青茶，一只红泥嘴的高罐里封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捡那最好的泡来，别弄错了！”

素鸣赶忙答应着，便要掀帘子出去，老夫人又叫住她:“还是先去热牛奶来，记得加姜汁，不然太腥；也别加多了，不然太辣。”

蒋梣年说:“别叫她们忙了，我不喝牛奶。”

老夫人道:“茶总是要喝的。”

蒋梣年道:“一杯白水就行。”

终究还是热了牛奶，沏了滚茶，摆了各色的糕点碟子。蒋梣年说:“太太姨娘们继续玩，儿子本来是请安的，要是扰了母亲的安就不好了。”

素鸣早抱了一席黑靠纱刺金钱蟒大坐褥铺在椅子上，蒋梣年却不坐，倒站在郁婉身後看牌。郁婉扯了扯他的衣角，悄悄地给他使眼色。大姨太坐的端端正正的，眼睛对着牌面，话却是朝着蒋梣年说的，“四子，观牌不语，你可不能在旁边给沈小姐当军师啊。”

二姨太将红艳艳的指甲按在白嫩嫩的脸蛋上，戳着娇滴滴的小梨涡笑道:“不怕四子说话，只怕他不说话，咱这输了钱都还没处叫屈呢。”

蒋梣年笑道:“那不能，一桌子长辈我怎麽敢暗里使诈。”

二姨太一面打出一张牌去，一面扬着脸笑道:“嗳哟，牌场如战场，老爷子带兵打仗时不是常说一句话嘛，叫什麽……哦……‘兵不厌诈’。”

蒋梣年似笑非笑似听非听，皮鞋踏在小青砖地上，一声一声，沉沉迟迟，慵慵缓缓，施施然地踱步到摆糕点碟子的方桌前。玻璃杯子里的牛奶正冒着一线白袅袅的热气，蒋梣年伸出两根手指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又端起杯子，杯沿抵在齿间，略微一倾，牛奶只些微碰湿了唇瓣，温度刚好。

大姨太这面笑道:“若说打牌，这一桌子人加起来也没有你会出老千。”

蒋梣年把牛奶端到郁婉的唇边，皱着眉头说:“这牛奶太腥了，你尝尝看。”

二姨太接着大姨太的话头笑道:“几个姐妹里头，就属大姐姐你是最有心的，谁出老千你都知道。实话和你说，我这辈子没能托生个男子汉，所以只能在牌桌上耍个小诈，下辈子投个男儿胎，也能在战场上大大的威风呢。”

郁婉见老太太觑眼瞧看着他们，只好就蒋梣年的手里喝了一口，说道:“并不腥啊。”

蒋梣年道:“也不辣？”

郁婉疑疑惑惑地又喝了一口，奇怪道:“也不辣啊。”

蒋梣年便看着她笑，郁婉才忽然明白过来，气的就想白他一眼，又没法子发作。

二姨太把手拢个半月棚罩在嘴边，两指尖尖翘成兰花，身子稍稍侧倾，悄向老太太努嘴笑道:“瞧这俩儿人。”

老太太点头微笑，却不知怎麽拆错了一张牌，打了张二筒出去。

大姨太“啪啦”一声摊下牌来，朝前一推:“胡了！”

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正乱嚷嚷地闹着，愫愫打着帘子，走转进来，垂手立在门边，等着回话。

二姨太笑道:“哟，四姨太呢？真个转运不成，溜了”

愫愫道:“四姨奶奶肠疾又犯了，实在不能支持，只好先回去了，打发我来告给太太和姨奶奶们，说是向太太赔罪。”

老太太略歪着身子，把胳膊搭在一个葱绿色洒花引枕上，说:“她身子弱，都是生五丫头时坐下的病。如今节气不好，她自然又染疾了。方才我见她脸色就不好，难为她还陪侍了这麽久。这样，你回去告给她，让她不用多礼，这两天早晚不必来我这立规矩，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愫愫答应着。老太太刮了刮眼皮子，说:“今天我也乏了，咱们就散了吧。”

两个姨太太赶忙应道:“太太好好歇着，今天是多费了些神。”

蒋梣年道:“儿子也不多留了，母亲好好休息。”

小丫鬟把帘子打起，几个人正向外走，老太太忽然叫道:“汉麟。”

蒋梣年站住了脚:“母亲有什麽吩咐？”

老太太把身子向前探了探，又重新倚回到枕墩上，叹声道:“你这一来又瘦了，回去别忘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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