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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无奈皆因错从此与君绝相思一（第1页）

万般无奈皆因错，从此与君绝相思（一）

民国31年，公历平年，共365天，53周。人们说，这一年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变，穹顶之下的所有生灵不是在忙于生存便是在忙于死亡，这是所有祸乱年代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年。

对于郁婉来说：

这一年，上京沦陷。

日僞政权制订文化征服战略，妄图从数百名文化学者身上打开缺口，重金利诱以收买人心；不料一夜之间，文人学者居住之所房田器物钱财衣饰一物未易，惟人已不见七八。日军慌以刺刀阻道，後赴者慨然撞于枪口刀尖。箱箧倒地，满箧皆书，纸页翻飞覆盖尸身。

三日後，昔日各界学者名流聚集之所空如鬼城。

第四日，日军轰炸南大校舍，并用军车拉运燃油将学府各处尽皆点燃。熊熊大火直烧至次日午後。日本随军画家据此戏作彩色水粉画一张，画中断壁残垣五色斑斓，题为南大俯观图。

这一年，国立联合大学再度迁移校址，全校师生冒着纷飞战火兵分几路会师滇南。

郁婉带领体弱学生携书卷仪器乘船南下，顾西川则同几名教授率领一队由300多名学生组成的步行团行军千里，奔赴滇南。

步行团一路翻山越岭，涉河渡江，走烂的布鞋草鞋堆积如山。为节约旅费，师生们到夜晚便至临近村镇宿营，有时棺木躺于身侧，有时家禽蜷于脚旁；即便如此，所馀资费尚不够供给全部师生一日两餐，大家经常食不果腹。幸有农学系师生带领大家挖可食用野菜沿途充饥；又这一路行来，理工学院教授带领学生指导所经矿区矿工冶炼；地质学教授一路敲打石头向学生讲述地质地貌；生物学系教授欣喜若狂地带领学生采集各种动植物标本；文学系师生则一路收集民歌民谣，且吟且行；路遇土匪时，教育学教授一马当先，与其当道讲价，往往只付三分之二买路费用便可安然经过。终于，经过两个月零十天的艰苦跋涉，临时大学旅行团与其它水陆两师成功会合。

抵达之日，临时大学正式成立。

郁婉在一张张黝黑鲜活的面庞中茫然地寻找西川。忽有学生携信数封，交与郁婉。打开来看，原来是十数幅风景素描——深色浅色的铅影，近处的树远处的亭丶高高矮矮的茅屋丶袅袅的炊烟与慢慢转过山头的日影。

画後端秀的铅字静静的，一如落笔时细细的欢喜。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可我心里十分快活。沿途所见风景之美丽其险，各种花木鸟兽丶各式各样的房屋器具和各种装束的人，恨不能装在信中同寄与你。”

晴空里的太阳洒下清澈的光斑，郁婉也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揽信微笑。脚下是南来的晴风，把灰土土的大褂轻轻吹起，缓缓卷入人的眼帘。郁婉擡头与他对望，乱蓬蓬的头发下盛入了几千里明山净水的眼睛。

郁婉笑道：“如今见你，我便知信中所述沿途风景瑰丽奇崛诚未欺我。”

这一年，临时大学校舍由着名建筑学家梁成俭与林曼音夫妇设计修建。

两位大师五改其稿均未通过，梁先生忍无可忍，掷手稿于地，愤而言明：“五稿皆未让君称意，请您另请高明。”

梅校长弯腰拾起手稿，哽咽难言，“并不是轻慢先生，只是学校连这样的方案也无钱实施。”

两月後，数十座由两位世界顶尖建筑学家设计的土坯房落成之日，林先生泣不成声。梁先生环抱妻子肩膀，只有他知道，曼音乃为国为校为知识为艺术为自己倾毕生之热爱所学之专业一大哭。

不久後，土墙上的铁皮屋顶也卖与城中新建影院，土夯的泥璧上新铺上稻草。数百名学者大师在雨天里雨水倾泻如瀑，晴天里烈日刺人眼目的泥草屋中带学生们俯仰古今丶穿梭学海。

多年以後，临时大学的学生们仍清晰地记得，房舍落成之日，梅校长在土夯泥砌的一排排校舍前满眼热泪地对大家说：“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大师之谓也。”

这一年，滇南上空日机频繁轰炸，“跑警报”已成为学校常态。

往往警报响起，地质学系学生擡起恐龙骨骼，生物学系学生手捧玻璃培养皿，化学系学生怀抱实验器具，文学系学生则簇拥搀扶着腿脚不便的国学先生，纷纷涌向郊外几个固定防空点。

由于日本轰炸机每日如约来炸，跑警报的师生们早已跑的驾轻就熟，处变不惊。警报响时，情侣们手提吃食，互相道“hi”後并肩来跑；无约可赴者则安然继续手头之工作，警报之变音骤响时，方伸一懒腰，推门开跑。

可警报跑之虽熟却绝非无惊无险，如学生们这两月间常常乐道的是：连日来在文山书海中刻苦攻坚的顾教授，累倒一觉後竟灵感顿来，仿若醍醐灌顶，却不想防空警报同在其头上大鸣特鸣。于是先生只好卷起纸笔，一面跑着，一面在草稿上笔走龙蛇。谁料敌机的空投炸弹恰在其附近爆炸，顾先生被震倒在地。学生们慌作一团地涌上前去，却见先生怀抱一物缓缓坐起，满脸惊慌，嘴里还念念有词。衆人围前细听，其嘴里嘀咕的原来却是，“万幸，万幸，无伤手稿！”

这一年，是郁婉译介中国古典名作与翻译外文着作的第十八年，也是她在校任教的第十六个年头。

从顾夫人到沈先生，郁婉平静走过的只是一段一段岁月裁剪的小诗，掩藏在生活平凡狡黠的面容下一字一字慢慢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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