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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无奈皆因错从此与君绝相思十（第2页）

“什麽叫做以卵击石？”杜懋平的脸色阴郁凝重起来，窗幔在他身後“噼啪”拍着窗框，让人陡觉窗户外面秋风渐起。

“子谦，你难道当真不觉得军火失窃与西城被劫丶沈小姐失踪这几件事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接连发生，实在太过巧合了吗？”

“这根本就毫不相关。”杜懋平脱口而出，愤愤然背转身去，军靴踏在地面“嗒嗒”作响，忽然，他身形一顿，像被什麽击中了似的，面色蓦地变得沉静异常，眼中游动着一丝诡谲难测的色彩，“茂庆，督军他意欲如何？”

徐茂庆同样注视着杜懋平的眼睛，说：“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沈小姐。”

杜懋平点点头，他蓦地想到此次上京之行蒋傅两家那场已然议定了的婚事，不由得疑窦丛生，沈小姐的存在无疑会成为这场婚事的阻碍，四少如此行事，无异于置傅氏家族脸面于不顾，使唾手可得的半壁江山岌岌可危。除非……除非四少根本就是出于顺藤摸瓜，沿沈小姐这根藤蔓将匪党一网打尽的政治目的。想到此，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同时又从心底里涌出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悲悯情愫。

这面徐茂庆见杜懋平似乎思虑重重的模样，便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手指腕表道：“子谦，时间差不多了，督军嘱咐要在今晚十一点前见到戴处长。”

杜懋平正要开口，忽听得不远处一阵脚步响，擡眼看去，只见项三小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即便她行走时的姿态照旧是从容自然的，但还是能看到她脸上那种映照着内心焦灼不安的神色。见此，杜懋平与徐茂庆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杜懋平点点头，沿着左手边的楼梯自行离开，徐茂庆则赶忙向项三小姐迎去。

未等徐茂庆开口，项三小姐先就道：“四弟这会儿还有客在？”徐茂庆点点头，又开口道：“三小姐，您请先到候客室里坐等片刻。”她点了点头，可哪里能坐得住，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容易捱到客走，徐茂庆替项三小姐拉开那扇红棕木门，她刚一只脚迈得屋来，便叫那厚沉沉的烟气拦住了脚步。

“四弟。”她轻唤了一声，终于还是挤进这间被烟雾攫住了的屋子——志怪小说里四壁雪白的洞窟，随时吐出令人昏睡过去或消失不见的团团浓雾。

蒋梣年就坐在那团浓雾里，那雾像透着寒气的月色，他向手边的搪瓷缸子里磕烟灰，灰屑飘落，绽出一星橘红色的火光，那火光把窗外泄进的月色也点燃了，化作一缕一缕被风吹动着的烟雾。

项三小姐深知蒋梣年心中所念，开口想要说些什麽，但也只是悄然走近了，站在那扇反映着她侧脸的窗格子旁边，轻唤了一声：“四弟。”语毕，顿了一顿，才又说道：“近来商会里很不安宁，厂子里也不断有工人闹事，那个袁士杰两面三刀丶唯利是图，倚仗着手头的那点政治资本，竟当街嗾使打手将其中几个带头闹事的工人打死——四弟，你知道，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用了。”

蒋梣年眼前现出一个头戴瓜皮帽子，矮冬瓜一样的滑稽人像来，他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唯利是图者早晚利令智昏——哦，我听说袁士杰在公债市场上投入了不少资金？”

“的确，不仅如此，他还囤货居奇，满以为掌握了军事动向，还能再从战事中大捞一笔。”

“人心不足。”蒋梣年嗤笑一声，“战场和公债市场一样瞬息万变，他这几年吃进的已经够多了，也该是让他全部吐出来的时候了。”

项三小姐沉吟了一下，“我会找一个稳妥的人，只是不能操之过急了，不要打草惊蛇，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何况他这样的蛇蝎人物。”

蒋梣年点了点头，他又重新退回到沉默当中去，那瓜皮帽子的事情他相信项三小姐可以处理好，被打死的几个工人自然也会得到他们的抚恤金，只不过是以政府的名义。反正只需一笔小钱和一只替罪羊就能敷衍过去，更何况那点小钱同即将吞入的巨大财富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他还会因此博得一个好的名声。总之，他将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工人默哀，但已经死了的人总要死得其所。

他这样想着，满屋子的蓝色烟雾像是细长而柔软的触手一样缠绕着他，他还在想着他那精心设置丶步步为营的庞大棋局，意识十分清醒，但只觉得胸口闷窒得厉害，以至于窒息感已经有碍于他冷静筹谋着的思绪，他只好伸出手将领扣扯开，却越发觉得喉咙发紧，几乎摒绝呼吸。

项三小姐的目光紧随着蒋梣年按在风纪扣上微颤的手指，扯动间，烟灰被从两指间夹着的香烟上震落，飘洒在他的左侧臂膀上。

“吱”一声轻响，半掩着的窗户被人拉开，蒋梣年转过头来，嘴唇紧抿，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才注意到项三小姐仍旧伫立在这间屋子里。

“四弟，”项三小姐欲言又止，窗口洞开，秋风飒飒声若鬼啸，烟气漫卷状如云缕，“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沈小姐她……”

“她出不了承州。”项三小姐话未说完，蒋梣年便语气冷硬地打断了她，“哪怕她果真出了承州，中国之大也断难有她的藏身之所。”

窗口大敞着，冷风像从幽深难测的巨渊倒灌进来，闷窒感刹那间被一扫而光，但不知怎的，心里却好像塌然遗失了一块儿，胸膛变成了那扇被风穿过的窗口，一直有风填入，却也永远忽忽若失。

“三姐，”蒋梣年将手里的香烟掐灭，擡起那张令人难以捉摸的冷静面容来，“我最近事繁难以抽身，就请你代我向母亲请安，并替我转告老太太，儿子不孝，不能经常陪伴在母亲身边，只能为她安排一些手脚伶俐丶头脑清楚的人在旁照顾。至于赵妈，她在蒋府的年头太长，也着实太老了，明天我会派人送她回乡下，让她能够好好地颐养天年。”

“四弟……”项三小姐下意识轻呼出声，却又蓦地一顿，就将未尽之言咽回了肚子里。

西风更甚，走廊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督军，戴处长到了。”徐秘书长扭开门，在门边报告道。

他真的疯了，项三小姐想，可怕的是，他疯的这样冷静，让人几乎难以意识到，那个姑娘正像一根利刺楔入这头猛兽的骨肉，它疯狂地向四周围的敌人嘶吼咆哮，却是为了掩盖那根隐匿在身体里的尖刺带给他的剧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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