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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一（第1页）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一）

秋风“呜呜”的又刮了起来，尖溜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哀伤的口琴吹着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郁婉像刚从故事中醒转过来，她缓缓擡起低垂的双眸，

眼前那层隔断了现实与回忆的纱幕也被缓缓掀开，模模糊糊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故事中那熟悉的身影，永远是经霜染过的冷翠色，挺拔如深山里的劲松，使人穿过渺远的岁月，再度回忆起那句“岁暮满山雪，松色郁青苍。”

“郁婉，我来了，来见你。”猛然间，梦里出现的那句话重又在耳边炸裂开来，郁婉的脑子里忽然生成了一种假设，随即便觉得浑身上下战栗不止，一种无法辨别，不明悲喜的巨大震撼把她钉死在原地。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巷口，为一衆士兵所护卫着的军官，只见他擡手止住了紧紧跟随着的衆人，独自推开那两扇半掩着的残破木门，踩着满地枯黄的落叶走将进来。

“娘……”绛年怯生生地叫着郁婉，她的小手攥紧了母亲的指尖，不自觉地向後退去。

郁婉终于回过神儿来，她将绛年的小手紧紧攥在手里，俯下身子柔声说：“别怕，妈妈在这里。”

郁婉轻声地安慰着绛年，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瘦弱的脊背，耳畔则是军靴踩过落叶的“嘎吱”声，是军靴踏在砖地上的“橐橐”声。终于，那声音停止了。郁婉的目光离开绛年纯净而又胆怯的眼睛，向旁移去，又缓缓擡起，直撞入那人紧盯着她的眸光中。

时光为记忆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郁婉从回忆中站起身来，那满身的尘灰在匆匆穿越的时光里哗哗卸落。

她用千帆过尽仍纯静如洗的目光凝视着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他们拥有着完全不同的面容，他仿佛又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再没有人能和蒋梣年有如此肖似的气质。

“许久不见了，沈小姐。”他开口道，声音如此沉静，但眼中却潜藏着冰川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火焰的炽热。

“我是这里的教书先生，您也可以称我为顾太太。”郁婉看着这个一身戎装，似曾相识的军人，诧异地开口道。

“恕我冒昧了，但您好像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岁月并没有从你这里带走什麽，反而又送给你许多东西。这些年，我却总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或许是战场上的血腥气让我记忆时间的方式变得混乱，督军府里的日子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上辈子才会发生的事情。”他在面对郁婉说话时，眼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露出来的闪躲神色，让郁婉脑海中忽然现出那个为她送来手枪，在戏院门前手脚慌张到无处措置的故人，她下意识地脱口叫道：“杜副官？”

“是我，”那军官凝望着郁婉，像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似的，平静地感慨道，“我有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郁婉怔忡地望着眼前这张逐渐与记忆中人重合起来的脸庞。她在难以言明的震动中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移向那身庄重威凛的军服与军服上耀人眼目的金色领章，半晌，才终于开口向他答道：“了凡法师曾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後种种，譬如今日生。’二十几年光景过去了，现如今将军为国御敌，浴血沙场，昔日小我已随往事死，今日大我则为万民生。”

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您的确还是当初那位沈小姐，就和当年一样的聪慧机敏。但是我，在这年轻的小生命面前，难道还能否认自己早已满面尘沙丶两鬓斑白的事实吗？”那军官说道，他向绛年望去的目光正与小姑娘向他投来的目光相遇，在那交汇的目光中，有小孩子对未知世界略显胆怯的探索，有功成名就者对过往道路意味深长的探询。

忽然地，他俯下身子，褪去军人凌厉的气质，像一个最和蔼可亲的长辈那样向绛年问道：“想必你就是沈家最小的女孩了。小姑娘叫什麽名字？我预备送给你一份礼物，作为未能庆贺你出生的补偿。”

“我叫顾绛年。”小女孩答道，她擡起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仰看着他的面庞。

“绛年……绛年……”他念了两遍，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宽大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含笑道，“真是个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啊——你还有个哥哥对不对？他不在家中，想来也到了立身处世，有所作为的年纪了。”

绛年偏了偏头，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问题，她向来不予作答，可这次，她却说，“哥哥在念书，他老是有念不完的书，他说书里能变出枪丶变出大炮，把小偷丶强盗全都打跑。”

军官怔了怔，他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道：“你哥哥说的对。中国男儿当如是，中国青年当如是啊。”说着，又转向郁婉道，“我希望能够见见令郎，他今年大概刚过二十岁，可却有如此志向，相信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郁婉正为绛年整理衣襟，用粗布帕子轻柔的拭去她鼻头上的汗珠，微笑着对她说“去玩吧”，然後起身回答道：“他今年恰好20岁，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将军要见他，他自然喜不自胜。不过将军长途跋涉丶排除万难，难道为这孩子一人而来？”

“沈小姐，”杜懋平说，“请原谅我再次这样冒昧的称呼您，因为我正是为了二十几年前的往事而来。”

郁婉怔住了，即便她早有预料，但当杜懋平真正说出口时，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那许许多多的往事，早被时光锁进一只坏掉的座钟里，忽然，“咔嗒”一声，时光像瞬间开化的冰河一样，裹挟着往事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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