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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朵菟丝花
◎……◎
薛鸣玉下了山,是在学堂外的那棵树上找到他的。
她看见他背倚着树干,手中握着玉牌,似乎在与人传讯。隔着一丈之遥,他忽然发觉她跟来,并神色冷淡地低头望向她。这时候看着,他似乎有那麽点像他那个同门了。
叫什麽来着,好像叫山楹。
薛鸣玉漫不经心地想着,同时利落地爬上树。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正要道谢,却倏地被他按住後颈,而後咬住了她的嘴,搅得两人嘴里都充斥着血腥气,也不知道是谁的舌尖被咬破。过了许久才松口。
李悬镜的手仍然停留在她脖子上,不肯她後退半步。
他慢慢喘着气说:“他说要换命格,我便不能见血,见了血我必定活不过今夜。我本以为这没什麽了不得,可到底没躲过。我活不长了……”
“他方才递话说,我的命盘已经走偏了,今晚子时一到,我便会死。”
他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笑得尤其勉强。
“我死了也好,既能替你担了罪名,又省得你还要费尽心思地再杀一个我。”李悬镜虽然这样说着,却摸索着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空下。
薛鸣玉闻言静默了须臾,她低声道:“我虽然利用你,但没想过要你死。”
他自嘲道:“那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没有他们有用。”不杀他,只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不是他对她有多麽特殊。他真是看透了。可这些话李悬镜一句都没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想最後留给她的印象都还是停留在自己怨夫一样的面孔。
“他们就让你直接下山了?没有为难你,也没有要来责问我吗?”他问。
薛鸣玉:“崔含真似乎以为你回去了,他这会儿正因为萧青雨死了头疼得很,看样子好像要去你们山门找你师长。”
他轻轻嗯了一声。
半晌,他忽然问她:“死是什麽?”
薛鸣玉仔细想了很久,才答道:“一无所有。”她仰脸看着天,天是淡淡的灰蓝色,蒙着不深不浅的阴翳,就像此时此刻李悬镜的眼睛。
他在凝视自己的死亡。
或许今夜会下雨,又或许还会下雪。薛鸣玉收回飘向天际的目光,问他:“你想要什麽?”
他想了半天最後却说想回那座山上看月亮,薛鸣玉答应他,他又後悔了,说万一他死在那,山里很黑,她和一个死人在一起会害怕,怎麽办?
薛鸣玉说不要紧,她最不怕死人。
于是她们上山,看月亮。从溪桥镇往山上走,倘若单单凭脚力,还是要走上很久的。可这会儿谁也不觉得烦累,径自从白天走到傍晚。冬天太阳落山早,天黑得也快。
好不容易爬上山,李悬镜忽然摇摇晃晃着往前一栽,他感觉力气在一点点抽离。
他告诉她,很早前他就做好准备。如果出了差错,就认命。师尊他老人家最後也还是知道了,只是对着他深深叹息,却不曾阻拦。
“师尊说这是我的命数,从我第一次偷偷下山遇见你,就注定短命。但是你别担心,他答应了我,绝不迁怒责怪于你。”
薛鸣玉扶着他坐下。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擡眼只看得见云,却不见明月悬空。薛鸣玉先引了他进破庙里避雨,两人肩并肩紧紧依偎着。
这时她恰好低头看见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长寿钱,便把它连着粗糙的红绳串下来。他气息微弱地故意说道:“你这麽厌烦我,连我死都等不及,就要把东西拿走。”
薛鸣玉没有反驳他。
她把绳子拿走,然後用匕首削了一段头发,头发串起长寿钱,她把东西塞进他手心,然後低下头轻轻碰了他的嘴唇。
他问她,长寿钱给了他,她怎麽办?他不要,反正死人不讲究这些了。
她说:“要的,你还有来世。而我还有你赠我的。”她拿出从那个地仙处要来的另一枚。
“那是假的。”更不是他送的。
“是,但我就当做是你送我的了。”薛鸣玉想到换命格的事,又轻声说,“本来我的长寿也是你给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遽然说:“我不要。”
李悬镜冷不丁把真的铜钱掷给她,又从她手上夺来那枚假的串上。他用力把它攥在了手心,攥得皮肉被硌得生疼,“有这个就够了。”他低声道。
雨声渐大,穿林打叶。
他忽然就哭了。
他说对不起,早知道死得这麽早,之前就不该和她赌气,应该多和她在一起一段时间。
他说:“现在我走在前面了,我的後半生全给了你,但我连你的几十年都没有得到。你不要喜欢别人。”
薛鸣玉说好。
他又说:“你还是喜欢别人吧,不要为我守着。但是你不能找个像我一样的短命鬼,他陪不了你多久。”
她说:“好,你死了我就会再嫁。”
他又哭,“你怎麽什麽都答应得这麽快,就不能哄哄我,骗我不会喜欢别人吗?我都要死了。”
她说:“我不想骗你,我答应过不骗你。”
李悬镜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小声地骂她:“骗子。”分明已经骗了他很多次,还说没有。心里这般想着,他却又忍不住想笑。
“我还能看见月亮吗?”他透过漏风漏雨的窗向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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