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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第2页）

毡房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沉重地擂鼓。

老人浑浊的目光，也带着一丝诧异，从纪羽身上移开，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拨火的男人。

然後，就在这片被炉火烘烤得暖融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冻结了空气的狭小空间里，戊雨名开口了。

他没有擡头。

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倾身丶专注凝视火堆的姿势。

火塘里跳跃的橘红色光芒，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丶不断晃动的光影，如同古老岩洞壁上摇曳的壁画，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匿在明暗交错的阴影之中，完全看不清任何表情。

只有那紧抿的丶线条冷硬的唇线，在火光勾勒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低，很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仿佛被火焰熏烤过的沙哑质感。

那声音不是对着老人，也不是对着纪羽，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面前那堆噼啪作响的火焰听。

每一个字，都极其清晰地穿透了炉火的背景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沉甸甸的分量，砸进纪羽的耳中，更狠狠地砸进他一片混乱的心湖深处：

“等他拍完照，”戊雨名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蕴含着某种千钧之力，“说不定……真留下。”

“啪嗒！”

一声沉闷的轻响，是陶碗底部落回老羊皮褥子上的声音。

纪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听到“说不定真留下”那五个字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丶完全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丶失重般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又疯狂地丶失控地向上反弹，重重地撞击在肋骨上。

仿佛有短暂的零点几秒，它彻底停止了跳动，血液的奔流在身体里凝固，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绝对的空白和死寂。

然後，是更猛烈丶更狂野的反扑。

咚！咚！咚！咚！

心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骤然缩紧又骤然扩张的胸腔里疯狂地丶毫无章法地冲撞。

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凶狠地撞击着脆弱的肋骨，震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发麻！

那巨大的丶失控的搏动声，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听觉世界，像战鼓轰鸣，像惊涛拍岸，盖过了炉火的噼啪，盖过了奶茶的微沸，甚至盖过了他自己急促的喘息。

就在这心脏骤停又疯狂重啓的丶不到一秒钟的生理剧变中，他的右手，那只原本死死攥着滚烫陶碗边缘丶被灼痛感麻痹了部分知觉的右手，因为心脏骤停带来的瞬间脱力，手指猛地一松！

碗里温热的丶带着浓郁奶香和咸味的奶茶，失去了支撑，猛地向外泼溅而出！

滚烫的丶粘稠的液体，像一小股失控的暖流，精准无比地泼洒在他右手微微凸起的虎口位置！

“嗤……”

皮肉接触滚烫液体时发出的丶极其细微的声响。

一股尖锐的丶灼烧般的剧痛，瞬间从虎口处炸开！那痛感清晰而猛烈，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皮肤！

然而，诡异的是，纪羽竟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丶因剧痛而引发的本能抽回动作！

他的身体，仿佛在心脏那惊天动地的骤停与狂跳中彻底僵化了！所有的神经信号，都被那胸腔里轰鸣的战鼓声丶被那五个字在脑海里掀起的滔天巨浪所淹没丶所覆盖！

虎口处那清晰的丶火辣辣的灼痛，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甚至能感觉到粘稠温热的奶茶正顺着他的虎口皮肤向下流淌，沾湿了袖口边缘的布料，带来一种湿漉漉的丶不舒服的凉意。但那痛感本身，却奇怪地退居其次，变成了一种可以被忽略的背景噪音。

他的全部心神，他所有的感官，他灵魂中每一个颤栗的细胞，都死死地丶牢牢地被钉在了火塘对面那个低垂着头丶侧脸埋在跳跃火光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戊雨名……

他说……什麽？

他说……说不定真留下？

他说……等我拍完照？

“等我”……

这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鈎子，瞬间穿透了纪羽所有的防御，狠狠鈎住了他心底最柔软丶最隐秘丶也最不敢奢望的角落！

他是在替我规划吗？

他是在……考虑一个……有我的未来？

在这个远离尘嚣丶只有风雪和星光的雪山深处？

这念头本身就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带着足以焚毁理智的强光和灼热，瞬间劈开了纪羽心底因老人旧相机而笼罩的丶厚重冰冷的阴霾！

那被遗弃的恐慌，那孤独终老的想象，在这道名为“戊雨名的未来规划”的惊雷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分崩离析！

一股难以言喻的丶滚烫到几乎要将血液煮沸的狂喜，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眩晕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汹涌地席卷了四肢百骸！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那感觉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如此……令人恐惧又令人沉溺！

他僵坐在老羊皮褥子上，右手虎口处被奶茶烫红的皮肤正火辣辣地刺痛着，粘稠的液体顺着皮肤缓慢下淌，带来湿冷的黏腻感。

左手还无意识地丶虚虚地扶着那只歪倒的陶碗边缘，碗里剩下的奶茶微微晃动着。

然而，他对此毫无反应。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着火塘里跳跃不定的橘红色火焰，但那火焰的光影里，却只倒映着一个凝固的丶被明暗光影切割得模糊不清的侧脸轮廓——戊雨名的侧脸。

毡房里，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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