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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第1页）

不归

漠北雪大，他们一直留到二月初三，过完覃淮生辰，直到风雪已减，日光亦多几分暖意。

镇北侯府前松枝渐青，檐下冰凌日化，偶有水珠滴落石阶之上，碎声清脆。墙外山风虽仍猎猎，然比起年前那层层寒意，已多了几分草木将生的气息。

这一日清晨，侯府中人皆起得早。

前厅外马蹄声杂，轿车已备，随行仆从亦整装完毕。

李老爷一袭素灰长裘，神情如常，眼底却压着几分不舍与慎重。

——是日啓程，辞北归南。

一来是李老爷在江南还有事务未清，二来，是老镇北侯将当初将覃淮托付给李老爷，是想让孙子随其游历山河，历练心性。

可不是一直留在家中的。

更要紧的是，北境丶或是镇北侯府也不是什麽安全之地了。

-

这一早，覃泽与父亲丶祖父先後整衣出迎，送客至府前。

覃淮亦随衆立于台阶之下，身着天青绣云长裳，发束整齐，眼神却不似平日沉定，反带着一丝少年的不安与别离前的不舍。

兰沅卿立于轿车一侧，一身淡青窄袖披裳，腰间缀着那只银桃核香囊，眉眼不语，眼中却似藏着雪化之後的春水，澄澈却略略有些泛潮。

此时正值登车前一刻，老镇北侯不言不动，忽自袖中取出一物，呈掌而出。

衆人皆是一愣。

那物是——

一只暗金色的狻猊扣，制于寒玉之上，纹饰古拙，其形作伏狮蹲踞，背嵌云纹，齿口微啓，口中叼一颗赤金小铃，细细一摇，竟无声，只见微光在雪日下微颤如波。

兰沅卿不知何物，只觉那扣沉沉，竟似有几分不敢接。

-

她怔怔看着那狻猊扣，手指却止在半空，既未伸，也未退。

那物虽不大，却自有一股沉郁之势，似承载着什麽千钧之重，让她本能地退却了片刻。

老镇北侯见她不接，亦不恼，反倒微微一笑，亲自擡起她的手，将那扣轻轻按入她掌心之中。

老掌干枯，力道却稳，如山岳之骨，片刻不移。老镇北侯低首垂眸，静静看着那小姑娘的脸，目光沉如风雪未融的冰泉，只低低一句：

“这两三月来，你的为人品性，我都瞧在眼里。你与二郎结识，也是个缘分。这东西——便当作我送你的一份礼罢。”

话虽说得轻巧，像是赠一串糖丶一双履的寻常随手，然在场另外三人——镇北侯丶覃泽丶覃淮，无不神色微动。

这东西是什麽？

镇北侯府嫡传之物，祖辈流至今日，未曾外赐，只为将来嫡孙媳妇所留。

兰沅卿虽不知其重，手中却觉那狻猊扣沉沉发热，像握了一整座旧世家声的炉心。

李老爷站在一旁，眉头已皱起，刚想开口，语气未出口便带了急：“老哥，这——”

老镇北侯却未等他说完，白须一摆，擡手止住，淡笑道：“老弟，这与你无关，是我送的。你家这小外孙女我瞧着极好，看着面善，心里喜她，便送她一样东西作记念。”

李老爷一顿，眉皱得更紧，但目光移去那小小女孩的脸上时，见她一脸怔怔模样，掌中那物竟未曾拒绝，便知为时已晚。

——孩子已收了。

他心头一叹，终究还是将欲出的劝言吞了回去。

而站在一旁的覃淮，早知那扣是什麽。

他小时候也曾问过祖父此物究竟做何用处。

祖父只一笑，说：“你若能护住这东西，到你成亲那日，我便让它从你手里，转到她手里。”

而今，那物却已跳过他丶越过父兄，径直落入她手里。

覃淮不知怎的，胸口一阵热，一阵乱，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笑——极浅极淡，却是这少年平生未有的愉悦与满足。

他轻轻走到兰沅卿身侧，低声道：“收着罢，这是我祖父亲手给你的。”

兰沅卿闻言，更觉手中之物不似物了，仿佛燃着什麽看不见的火。

她红着脸，点点头，将那狻猊扣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

李老爷收回目光，只道：“天气冷了，两个小的先上车等着罢，莫要冻着。”

覃淮拱手行礼：“祖父丶父亲丶兄长，二郎辞行。”

“好。”镇北侯应得短促，面色如常。

兰沅卿亦低头福身，软声唤了一句：“外祖。”

李老爷点点头，道：“去罢，与你淮哥哥作个伴。”

两个孩子牵着手走向车辇，步履虽缓，却极是坚定。

覃泽望着自家弟弟，一向不多话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淡淡的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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