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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僞装者（第1页）

九月初的僞装者

八月的尾巴，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扭曲蒸腾。高三开学前的返校日，校园里人头攒动，喧嚣鼎沸。新的教室，新的倒计时牌，更凝重的气氛，一切都预示着最後冲刺年的来临。

陆叙白坐在新分好的教室里，位置依旧靠前。他神情淡漠地看着周围同学兴奋或紧张地交谈，内心却像一口枯井，波澜不惊。整个暑假後期，他都沉浸在那个可怕的传闻所带来的焦虑中，无法自拔。那部秘密手机早已耗尽电量，彻底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金属疙瘩，被他塞在书包最底层，如同埋葬了一个不愿再触碰的噩梦。

他甚至开始强迫自己接受最坏的可能性——沈砚池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那个赌约，那个偷跑回来的下午，那些断断续续的短信，都只是漫长分别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他必须习惯这种没有期待的真空状态，才能熬过接下来更艰难的一年。

就在他盯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兀自出神时，教室门口突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像是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打破了沉闷。

“卧槽？！！”不知是谁先低呼了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紧接着，是几声抽气和更加压抑却明显的议论。

“真的假的？”

“他……他怎麽回来了？”

“不是说出国了吗？”

陆叙白的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猛地揪了一下，一种荒谬的预感让他霍然擡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门口。

然後，他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身影，就站在那里。

沈砚池。

他穿着一身干净却略显宽大的新校服，背着双肩包，正笑着跟班主任说着什麽。阳光下，他看起来似乎比离开时更高了些，肩膀也宽阔了一点，但那种“瘦”依旧触目惊心，不是抽条的清瘦，而是某种被消耗过的单薄。

最刺眼的是他的笑容。

那麽熟悉，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甚至露出了几颗白牙，看起来阳光又轻松，仿佛只是度过了一个普通的暑假归来。但陆叙白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笑容底下的不同——它太标准，太用力，像精心练习过的面具，完美地挂在脸上，却未曾真正抵达眼底。那双曾经亮得灼人丶盛满各种鲜活情绪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笑意浮于表面，深处却是一片看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是一种近乎透支後的丶强打起来的精神气。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教室後排的一个空位。沈砚池笑着点头，然後迈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吸引着全班的注目礼。他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早已习惯成为焦点。他甚至朝几个面露惊讶的老同学随意地挥了挥手，姿态看起来甚至比过去更加洒脱？

但陆叙白看得分明，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无人注意时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到了陆叙白身上。

那一瞬间，陆叙白清晰地看到，沈砚池脸上那标准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眼底那层磨砂玻璃仿佛被什麽撞击，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丶快得抓不住的情绪——是歉疚？是痛苦？是久别重逢的无措？还是更深的东西？

但仅仅零点几秒後，那丝波动就被更灿烂的笑容覆盖了。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到陆叙白桌前，动作幅度有些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

“老陆！”他声音响亮，带着笑意，一巴掌拍在陆叙白的桌面上，震得笔筒都晃了晃，“想我没？哥们儿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过去的痞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长达数月的失联，从未有过那些冰冷的告别和石沉大海的担忧。

然而，靠得这样近，陆叙白更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青黑，和笑容也无法完全抚平的丶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的褶皱。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也变了，那种曾经不管不顾丶扑面而来的阳光暖意，被一种更复杂丶更难以捉摸的丶仿佛用力过度後残留的虚热所取代。

陆叙白僵在座位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丶收缩，涌起巨大的丶失而复得的狂喜，却又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尖锐的心疼瞬间刺穿。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但眼前这个笑着拍他桌子丶大声说“想我没”的沈砚池，仿佛一个被精心修复过的瓷器，表面光洁如新，甚至比过去更耀眼，可凑近了看，却能看见无数细密的丶蜿蜒的丶被强行粘合起来的裂痕。

他这一年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麽？

那句几乎冲口而出的“你怎麽样了？”和“你为什麽不联系我？”，在对方那过于灿烂丶却明显拒绝任何深入询问的笑容面前，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陆叙白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丶几乎是本能地回应道：“……回来了就好。”

沈砚池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却显得更加空泛。他自然地拉开陆叙白旁边的空位坐下，开始熟稔地抱怨起天气太热，校服难看，仿佛无缝衔接回了过去。

周围好奇的目光渐渐散去。

陆叙白看着他侧脸那强撑的丶无懈可击的笑容，看着他说话时偶尔会下意识摩挲一下手腕的小动作，看着他眼底那片被阳光笑容死死压住的丶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海——

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这个夏天，沈砚池是回来了。但他好像，把他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阳光灿烂却冰冷彻骨的异国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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