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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与故中人（第1页）

月老与故中人

１１９月老与故中人

因连叙放心不下粟满，堂姐又常于末车熬药，去冰北的路上茗朏大多只与羽羽同车，清净自在却也略觉寂寞。他们自上原啓程前，她曾写信给齐玟烈，将此间诸事丶此後行程尽数告知，并嘱其回信送往冰北。她盼着那回信中会有关于杨伊的新消息。就算大病一场，醒後她也依旧坚信他还活着。羽羽试着劝过几次，也与连叙商量着返都过冬，明年春暖再行北上。可连叙一味犹豫，齐女医虽言南下好却不同行，另还有一个黎粟满，她本就是冰北人，如今孤孑更思归家。这般情境，返都之事本就难推，茗朏却又中蛊般执意北去，似是那里有什麽人在等她，其实等她的只是关乎那人尚不知有无的消息，是她臆想的某种万一。

忽然车停了，尚未到原定的休憩点，羽羽下车询问，正瞧见思妍奔行而过上了连叙那辆车。“应是粟满病情加重了。”她撩开一角车幔对茗朏说，又好好掩住，关了车门，走到车前与江原换了烓炉——原本车夫两个时辰一倒班，如今车又加了两辆，便有些轮换不开，有时一天下来也不得休息。天气愈发冷了，羽羽说与他交替，他又不许，只能将车厢内的煁炉放得尽量靠里，勤换着烓炉抵御冷意。她又向前走，因步子不如思妍大，不能完全踩着思妍的脚印。此处积雪已没脚踝，她好不容易走到连叙车门外，边在车辙印里跺着脚边问有些失神的石欣：“粟满吗？”

“我正与郎君说着话，她忽然倒在我腿上昏死过去了。”

“吃了这几日的药，看着是有些血色了，怎又重了？”

“可是说呢。幸有女医同行，不然在这荒僻地，怕是挨不到施救了。”

“羽羽，”车内传出思妍的声音：“你去唤童娘，将粟满的药拿来。”童娘与思妍同车，辅她称研煎熬。

羽羽应了一声赶紧向队尾跑去，扬起的雪洒进袄领，冰冰凉凉的，却顾不上冷。

“这壶是女公子的药，”童娘一边将粟满的药倒入软囊一边予羽羽嘱咐，“若我半炷香未回便要温水准备二煎了。”话音方落便匆匆下车送药去了。

羽羽连连应着，帮她撑门，提醒她雪厚小心。坐回到药壶前，她想起最初听闻童娘遭遇时，虽同情却觉颇远，以为都是因她出身不好，眼光不济才会凄惨至此。可短短相处时日，再看童娘，便只觉其容貌端丽，做事稳妥，皆因命途多舛，未及笈年嫁入夫家，辛勤劳作恪守妇道，却因无出受尽苛待，终被休弃，一身伤病，父母已逝兄弟无爱，竟至走投无路。如今羽羽因疑心杨伊已死，眼见着一向最有主意的人深陷悲情，一向奉行为己谋划的人为区区幻念不顾生死，因着这份对茗朏的情谊，亦愈发同情起童娘，不禁感叹：情之一事，实最难料。女子之爱，纯粹深沉，压上了人生赌上了命，无错亦全输。

水温好了，羽羽刚刚将一煎的药倒出，思妍就与童娘一道回来了。“如何？”她急问。

“她身子太弱，有此一遭也算是发出来了，算不得转恶，确是要格外小心，一会儿他们的车会换到我们前面，以便随时停车查看。连叙已经下令休整，半个时辰後啓程，此後就不再停歇了，尽可能赶在入夜前入冰北界。你是先回去？还是等药熬好一并带回去？”

“我且先去把餐食备好再来取药。”羽羽下车时随侍已开始清雪撘竈了，回到车上将思妍的话转诉给茗朏後，她也出去帮忙了。

茗朏在她之後下车，眺望这片空旷之地，垠茫之景，顿觉舒畅许多。天阴而不沉，□□似劣玉，衔积雪难分。美则美矣，却不能久看。她调转了视线，身後釜竈已成，粮已不足，尚不知冰北何如？恍惚间，馀光有何物奔来，起初还以为是何野兽，细看才惊觉是有人跑马而来。石澹骑马迎上去查问，没一会儿便相携而归。那人自称受命于抚北将军来请齐女医。请医自是为诊病，可问题是军中自有军医，这般等不及地请堂姐过去，可见此患棘手，亦或有殊。

“不知所医何人？所患何症？”堂姐疾至，脸上是少见的不安。

此时粟满病症正危，若堂姐离去，重任就只能由茗朏担起，可这般凶症，她此前又未曾经手，心下难抑惴恐。

“是军正丞，前些日子摔了腿。”传信人答道。

“只是摔了腿？此症军医更善，何故寻我？”

“军医已无策，女医莫再追问，速随我去吧！”

堂姐稍有迟滞，开口却问：“此军正丞…可姓明？”

茗朏闻此方才惊悟：原来堂姐的不安丶她下山的实因丶她北上所求，尽为师兄！

“堂姐骑马且去，粟满这边自有我与羽羽看顾，她这会儿刚吃了药，病势得以压制，我们与药车先行，此地留连叙善後便是。”

齐思妍看着那既不回答也不否认的传信人，又转头看了看茗朏，蒙蒙然点着头，刚接过石澹手里的缰绳，就听那传话人道：“此马快，女医骑这匹。”如此急促，只让思妍更觉不安，伸手去接童娘递来的药箱，又被那传信人拦下，道：“我替女医背。”两人说话间便已勒绳打马冲将出去。茗朏亦催羽羽童娘上车。牛行到底不比跑马，虽已极力追赶，也还是渐渐拉开了距离，不见了身影，倒是偶尔还能望见收拾完竈釜啓程跟来的後车。

车上粟满一直昏昏沉沉做着梦，偶尔睁眼见到茗朏和羽羽，嘴上喊的却是娘兄。茗朏想起先前在家病愈初醒时，长兄曾问“可记得我是谁”，当时的不解此时却切身经历了。

“原来粟满还有一位兄长，不知是否尚在？”羽羽轻轻地为粟满拭着泪，语气中是悲悯是希冀。

乱世孤女，何有所依？若尚有血亲，自是最好，或有一人，纵然只可偶有相见，惦念期盼，亦不虚寞。或许，师兄于堂姐，便是如此？过去他们三人同在山上时，茗朏尚不通情爱，所思所想多出于自怜，自是看不破听不明，就算如今细细回想也全无所获。她甚至怀疑自己否是想岔了？或只是医者之心同门之义也无相违。何况堂姐早知师兄定有婚约，下山便是为成婚，彼时未曾阻拦，今时之忧何就定因恋恋？却是师兄的腿不知伤得如何？竟会让军医束手无策，他身骨本弱，怕这外伤只是引子……茗朏突然想起连叙说明家人要往冰北抓人的话，不知真假，若让堂姐遇上可会有何冲突？而她之所这样想，乃因其本心到底还是认许思妍与明时有情。

车驶入冰北界後有一段路极其颠簸，茗朏与羽羽既担心车身折损，又要小心护着粟满，提心吊胆终于酉正抵达，只见将军府内灯光熠熠，入门下车时院中已站有四人——一男一女另一仆一婢——显非军中人。茗朏与他们并不相识，自知其非为候她而出。但虽不相识，却总觉有些面善，又实在想不起因何？但相较于斯，眼下粟满仍在昏睡，茗朏更急于寻得帮手擡送她进屋，正左右张望着，就见那院中女子与其婢主动来撘了手。安顿好後，才听那女子言：“经年未见，长姐安好？”原来她便是继母幺妹，与师兄定有婚约的初氏女。茗朏暗讶其竟会亲来寻夫，含歉问安道：“问从母安，一隔数载，忝赖夜晦，竟未认出。”

“何至如此？你我年纪相仿，虽为姻亲，却只得见数面，若非先知你将至，亦断不敢冒然相认。”

“母亲尚安，不知师兄…明家……”茗朏想初晨应不知自己与师兄同门学医之事，正欲改口，却忽听邻屋一声碎裂。茗朏不明所以，却见初晨略带迟疑转身出门去了。也便无需再问，必关明时。

茗朏出门时邻屋门开着，她随初晨进去。先前在院中的男子更早一步，与初晨两人皆着狐裘并肩而立，将紧随其後的茗朏牢牢挡住。屋中弥漫着药草焦糊的味道，茗朏从初晨身侧绕出——地上碎裂的药碗，躺在榻上面色青惨却安详的师兄，和跪坐其侧仍在施针的堂姐。起初茗朏并未察觉有异，直到初晨唤道：“齐女医……”尚未及相劝，堂姐便像受了指责丶遭了质疑般絮絮道：“我能救你……我能救活你……我定能救活你……”此时茗朏才惊晓师兄已故！她想过师兄定是病重才急请堂姐至，她亦知师兄自幼体弱受不得寒，她疑心师兄与堂姐有情才逃婚至这寒冻之北，可他毕竟曾是那样一个出入相伴笑语相随的人，那样一个活得好好的人啊！堂姐医术冠绝，堪谓起死回生，怎会救不了！？可是，他死了，死在了堂姐眼前……

“堂姐？”茗朏走过去俯身探过息，正欲查脉，手竟“啪”地被拂开了。瞬时，诧异委屈直漫开来，她只是想验师兄生死，她们毕竟师出同门，可堂姐这拂手的动作却充满了排斥！茗朏侧头看向她，看向这张此前一直背对而未见丶本该再熟悉不过的脸，却讶然发现它与记忆中丶与预想中应有的模样相差甚远！那一向的泊然冷静呢？那眼中的果决锐利呢？这个因呆滞迷茫丶悚惧无措而面目全非的人真的是堂姐吗？她施针的手抖得厉害，视线早已因不住的泪水模糊，嘴上却仍麻木地念着：“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我能救……我能救！不会死！不能死！”

“堂姐！”

“他没死——！”再无法克制的崩溃明明找到了清醒的出口，却因无法承受的痛苦陷入了彻底的狂乱。“只是短暂昏厥！我能医好他，还有办法，还有办法……没有死，还没死！不会死……对！对！”她恍然间猛地想起了什麽，转身去寻药箱，却因跪坐太久双腿已然发麻而疐仆倒地，然她满心寄予丶自药箱中取出之物却不过一青纹石赤珠罢了！祈之祷之！堂姐明明最不信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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