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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子孙(第1页)

第二章子孙

一到青神,七郎就改了名字,叫作孟祭。青神人说,孟祭天生能辨蚕种,知桑条之味,懂蚕言,也许他就是蚕。孟祭来到爹的养蚕院子後,先解雇了这边的工人,任由蚕簸生螨,十万秋蚕在蚕匾上病饿而死,只有百十来只雌蛾被他拣选出来。待雌蛾産卵,他清理了蚕框蚕簸丶桑条藤条,封门封窗,把蚕卵收入桑柳筐子,入仓存放仨月。来年,取蚕卵孵化成蚁,育至熟蚕,带去蚕市销卖,又种下一片桑园。

青神人说,孟祭在青神养蚕的五年里,编织过匾丶筐丶簸丶簇上千只,其搭造屋室所用的木具正是孟大留给他的遗物。从蚕药到桑肥,都由他一手制作。有人赴青神县寻求孟蚕的饲方,与青神人议论:桑叶给风吹过丶雨淋过丶堆积过的,不可供予蚕食;又说蚕室须以水缸泼洒,以石灰丶炉火控制冷暖干湿;说当蚕眠将起,以桑灰喂之,丝宜色……今人说,孟祭是养蚕高手,青神哪个不是?然而,到了五年後的双溪蚕市上,成都丝户皆求孟蚕之茧,府供的花罗与锦,也要用孟蚕之茧缫丝。关于孟蚕,如今的青神人有两个说法,一说孟蚕能吐银白丝,其强其韧,犹如石中之纹,秘法是一种蚕药。二说有一青神县女子将家中不外传的养蚕之法传给了孟祭。孟祭于五年後离开青神县时,怀中揣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孩儿孟保便是那女子所生。孟保在彭山县北马镇长大,镇人皆知,孟保没有亲娘。又据青神人说,每年十月秋後,孟祭守蚕熬夜。有一张姓帮工见过孟祭在蚕室里约会女子。有县人问及女子样貌,张帮工说,一团儿白,白得看不清,像蚕。

现在有些青神人常去桑园的一座坟冢前拜祭。此乃“蚕女”之墓,“蚕女”曾助孟祭饲蚕,也能庇佑蚕户发家致富。有人说,此女乃当地黄蚕户之女。当时黄家有後人在眉山为衙中佐士,掌管庶务,县志记载了黄蚕户长女之死。大中祥符三年编篡的《玉海》《农桑图经》卷十,引征通义县志,提到有黄姓妇人留葬于桑园,家眷无一出丧。黄家的族谱也有这一句。如果此桑园曾经属于孟祭,蚕女也就是黄蚕户的长女,“留葬”是一处错用,或其能够说明,此女曾与孟祭有过夫妻之实。之所以死後无人赴丧,也许是因为她与孟祭的关系没有得到黄蚕户的应允。“黄农户长女十五岁死”,又可能是死于産後。至于此女究竟是不是孟保的生母,当年黄蚕户家无人赴丧的原因——青神人说不一定。不过,孟祭後来回彭山县务农,一定是被青神人赶回去的。

那时候,孟祭不仅贩卖蚕种,也卖桑树。他有桑园百亩,雇佣过许多长工。青神人说,他是给一个曹官撵走的,县南的乡绅们联合起来,把他告上公堂,没准是告他占用了县民的坟地和耕地。那曹官本是眉州府之官,不司法,司仓库出纳,一向不管农桑之事。但是这曹官的大舅子在青神县兼当直司,任本案鞫狱。也就是土人眼中那种坐于高席上的老爷了。土人与土人对簿公堂,不知老爷凭何能耐主事,却知道要老爷明白他们的纠葛,说没用,一条舌头从嘴里打转儿,它如何也卷不住外面的事,所以胸中万卷也没用。要把事情说清楚,非得离开公堂,到起居处说。到了起居处,才知道老爷在堂上的沉默不是不懂,而是为了把律法丶官权定于一尊。于是,那曹官牵着乡绅们的脚步,走进了老爷家後院的菜园子。不久後,孟祭离开青神,回了彭山,从北马镇买下二十亩淤田,一些种了甘蔗,一些铺上沙土种了黄连。

马镇有两条河,一条是野河。掺着卵石的沙土从河埝子向岸上铺了十里,那便是孟祭的淤田。往西有一片坟。坟地最东,有个土包子枕着一块龟形的河石,那是孟祭的坟。孟祭死于景德第二年。这一年孟保三岁,真宗与辽国的耶律隆绪立下了澶渊之盟。孟祭之妻马氏又生一个儿子,名作孟存。孟存夭于大中祥符二年,马氏带大了孟保。孟保九岁时,家中淤田给河泥泞去十一亩,还剩九亩。其家落为四等民户,交税少了,也免去了人力手力,只要来上一场天灾,就能断了孟祭这一枝人。而今人却说,确切来说,孟氏的富贵是从这个时候起的头。孟礼和孟祭的发家,只能证明孟家人善于经商,要致富持久,须经有缘之商。你从孟礼和孟祭的经历中看不到富贵的开端,因为孟家那种富贵命机尚且被村县的霾晦挡在後头,没有一件事能像杆子挑起盖头那样挑起那帘帐似的霾晦,你就看不到珠光和宝气。只有从孟保身上,你才能看到这种命机的苗头,其事虽小,却像土纸折子头上的一撮火。这撮火烧着一膛炭,炭火越烧越旺,裹挟着金的红丶银的白透到地下,映亮列祖列宗的墓xue,又鲸奔似的连到天上,照进仙人的法眼,道便现出来,一条往三山,一条往青城,两条道几乎重叠,就像同一条道。百馀年後,孟家的後人孟骁,正是踏着这条道回到白沙,然而如今的土人仍不知道这条道的终点是哪一处。他们仍然说着孟保,仿佛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人。

有人说,大中祥符壬子(五)年,孟保最後一次穿过山林去给爹孟祭丶弟孟存上坟,返家时遇到过一场雨。孟保钻进土地神的庙龛里避雨,那雨却越下越大了。天将黑时,孟保怕马氏担忧,便冒雨回家,进入山林後迷了路。他看着雷劈下来,地上烧起一簇一簇的火。大簇小簇的火,远近联系着照亮一群麻柳,照亮一条拖泥带水的路。沿着这条路兜几个圈子,孟保终于回了家里。马氏见他手上有血,问他是从哪里受了伤。孟保说:“林子。”马氏问如何弄的,孟保说:“鬼火。”

马氏看看外头的大雨,想他是爬高时刮出了血,说:“信你个鬼。”

孟保说:“娘,遇到鬼喽。”

马氏说:“哄鬼。”

孟保说:“真遇到鬼喽。”

马氏说:“鬼扯,洗洗,去吃鱼包头。”

孟保说:“真的。”

马氏说:“豁鬼。”

这天之後,孟保手上绷着孟存的裤带,常向山林里跑。回了家,就喊着要吃鱼包头。那林间生长着许多川红花,也大丛小丛远近联系着,的确像火,却烫不着人。除了看红花吃鱼包头,孟保还爱听声音,劁猪阉牲口的声音。一边听一边看,然後就要吥癫。每逢哪一家杀猪劁猪,孟保便去院外听动静,有时候用孟存的裤带绷上眼,为的是看不见血,有时候不用,两只眼直直地盯着血。孟保的眼睛和耳朵出奇的灵。成都人说,直到孟保去世,孟氏染坊染出的川红也没掉一寸色。那些年,官僚和巨商们从嘉州丶邛州买来再运销到秦州的丝织中,一向不乏孟家染的帛。这些帛换成军粮被运到利州,这军粮里也有孟家的份儿。从上坟那个雨夜之後,孟保便有了神通:双眼能辨千万种色,一滴水落入油锅中,唯听响声,可见颜色。听一段唱,能见百馀种色。他能从锦市的吆喝声中看见红翠飞舞丶黄旗紫盖;能嗅到诸色的气味,或从气味中看见形与色。他在雨夜里看到的火不是红花,而是电光丶霹雷遗落的颜色。那颜色淋了雨,有了渐浸,就像一簇一簇的火。这种火的颜色是孟家染坊中的帛红,有两种,都叫川红,实则两种都比川红更浓,一种金红,光下起晕;一种紫红,虽是黑中带红,若是对着去看,便像是看过夕阳那般——让人眼前闪烁光斑。

皇佑己丑年,有一位官员要制一批锦缎,聘请了孟保前去益州府染丝。孟保从蚕市选茧百斤,缫丝复摇丶用大蚌壳扎绞砑光,然後带着几十名染工去了益州府。有人说,他是给文彦博染丝去了。文彦博染丝织锦送给张贵妃,两年後被任命为昭文馆大学士。孟保也在同一年采办花楼织机,雇挽花工丶挽综工丶杼工丶练工百馀人,迈入锦行。又两年後,孟家锦坊的鹿胎出了腊梅纹样,以白点为花丶赭红为底,绞缬浸染,深受官贵喜爱。後来又出透背,三种禽鸟纹样入了臣僚袄子锦的名目。孟家锦坊每年用丝万两,染料数万,其织出的百馀种锦样,不是做了贡品入到朝堂,就是进入宫闱,成了赏赐,挨上嫔妃的身子。于川西一带,孟保成了有名的锦商。後来的土人却说,孟保做了一辈子的贡锦买卖,其实并不划算,依据是太宗淳化年间改订的“川峡诸州匹帛丶丝棉丶紬布之类,堪备军装者,商人不得市取贩鬻”和“贾人先所市者,悉送所在官,官以市价偿之,藏匿者置于法”。由于太宗所说的“市价”是由官府统计,仅凭这两句话,就把蜀地锦商的财路堵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将织物以低价供给官府,以充朝贡。如果工艺丶纹样平淡无奇,朝贡不收,则运销资州丶蓬州等地,还能“市取贩鬻”,孟家的锦却只能卖给官府。马镇的土人说,孟保回乡时,曾与诸乡贤乡绅说——要织个一万匹,叫宫廷和朝堂铺不开。这当然是夸口之词。到了宫廷丶朝堂铺不开的时候,文武百官还要穿戴,文武百官的衙门丶府邸还要铺陈,贵族外戚的妻室儿女也要穿戴……所以成都人以为,孟保花费几十年创作的穷妙极巧,蓄钱五十万缗,其成就也不过是给宫廷当一辈子锦工罢了。

嘉佑癸卯年,契丹清宁九年。三月末,仁宗从福宁殿晏驾,嗣立鹿郡公。鹿郡公赵曙虽然早就做了太子,却在这时惊呼:不敢为,不敢为!辅臣给他穿上御服,召来将领军官,殿前谕旨,又召来王珪起草典章遗制。百官从垂拱殿门外哭丧,皇子即位,见官于东楹,百官复哭丧。在这阵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孟保给人埋在了江渎祠外的坟茔里。孟保是第一个被埋在江渎祠外的孟家人,如今这坟茔还剩半亩,乃是孟家的祖坟。如今这坟茔也是让孟保之玄孙孟骁最为头疼的事情之一——自从去了江津县,孟骁就想把祖坟迁过去,然而他的兄长和姐妹,孟谏的九个妻妾,哥的内人,姐的相公,以及管院仆妇等,皆不准许他薅那坟茔的一根草。

话说回当时,孟保为了从这块地上修坟,不仅花费重金,还得罪过一个江渎庙僧。坟茔动土期间,那庙僧沿扛着锄头走来,说是从浣花溪而来,庙僧绕着土坑走了两圈,指出土工们正在修一拙xue。值事问啥是拙xue。庙僧说:“丑,就是丑xue。”

值事说:“我这xue,成後必有晕。你瞧它中间高,四周低,头枕扁圆山,上有脉,下有唇,钳口对称,突处椭圆,当中必有生气融结。”

庙僧又从每一处看了看七尺深的土坑,仍是摇头,说:“不好,像阴户。”又说,“丑也罢了,日後将你家户主埋进去,子孙必受阴户之累。”

值事问:“那你说,怎麽修?”

庙僧不说,匆匆走了。翌日又来,肩上扛着笸箩,说要帮忙填土。值事当他是个讹钱的骗子,让土工挥起耙铲把他撵走。庙僧临走时骂道:“浊蠢才,你儿子给妇人刲腕肉啖!你儿子长疳疮濡死!”

此庙僧後来从五显庙里做了法师,又在治平期间受请于华阳范家点xue修墓,日後发继了,受一位薛姓员外供养。土人说他修的就是范锴之墓——范锴是范镇之兄丶范祖禹的叔爷之一的范锴。也有人说,他修的是华阳范氏旁支亲戚的墓。不论如何,他最後都是去了大户人家受供。另据土人考证,那薛姓员外是欧阳修的老丈人薛奎的远亲,虽是白身,在成都颇有威望。薛家後来出了一个承节郎,跟随吴郎与大夏作战。不知日後孟家与吴家的联络,又是否与这庙僧受到薛员外的供养有关。

土人以为,该庙僧不是凡人,他所说的“刲腕肉啖”,“疳疮濡死”,都应验在孟保的儿子孟印身上。孟印是孟保的第三个儿子,为正室所生,自幼能说,做生意讲远见。孟保在时,孟印跟随父亲做了五年生意,把孟家的锦坊分成了丝场与锦院。丝场环绕成都开了十五家,全由当地的大丝户管钱事。锦院除了帛市的一家,又在梓州开了更大的;在邛州丶怀安开了三家小些的。这些所谓是孟家産业的馆丶院丶铺丶堂,从雇工丶置业到出産再到贩卖,实不由孟家干预。孟保聘请十五个管钱事,去各处收盈补亏。为防止管钱事与场主合谋偷窃盈馀,还聘用乡贤丶名人丶候职待业的冗士去各场院明察暗访。至此土人能够确定,孟家人都有生意头脑,後人比前人更有生意头脑。孟印是孟保的儿子,因而他比孟保更会赚钱。当孟印发觉丝帛已经无法给孟家带来更多家业时,他盯上了药,他去了弥牟镇白鱼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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