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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忽然响起:“请全体学生注意,升旗仪式前请系好红领巾,按三折方式,领尖居中,不歪不斜。”
全班开始整理桌面,纷纷从抽屉里拿出红领巾。许葭站在教室角落,看着那一条条布料被拉直丶叠好丶打成标准的三角结,仿佛一道社会秩序的仪式。
有人笑,有人说:“你这个结太难看了,像打了个死结。”
林美欣把自己的红领巾打得格外平整,领尖正正对齐扣子下方,动作流畅又自信,她忽然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最怕红领巾打得不规整。每次都偷偷照讲台边的玻璃,反复检查领结对称。因为那是她唯一能控制丶唯一能被看见为合格的事情。
广播结束前,最後一句话是:“记住,沉默不是懦弱,是一种修养。”
许葭笑了,她想起这句当年反复听过的口号,如今再听,却像是一记反讽,因为她知道:她不是有修养,她是被逼着闭嘴的。
夜色不知什麽时候降下来了,窗外的光从橙转灰,仿佛时间被一层布蒙住了,模糊而潮湿,许葭站在教室中央,手里紧握着那张写着我没有拿你的拼音卡片的纸。
纸张已经被她的汗和指尖的温度弄得微微卷边,字迹深浅不一,有些笔划在反复描写後变得发黑,这是那年她一直想递出去的一封非正式信件。
不是作文,不是作业,不是检讨,而是她试图拼凑出来的解释与诚恳,许葭走向林美欣的课桌。那个课桌仍旧干净整洁,一看就是一个被老师偏爱的学生的样子:课本摞得整齐,铅笔刀干净没有削屑,文具盒贴着一张清华加油的卡通贴纸,
是了,那时候三年级就已经开始为上清华还是北大而苦恼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把纸慢慢塞进桌兜的最内层。
手指刚碰到抽屉底部的那一瞬间,许葭发现里面已经有一点潮湿,纸角才刚滑进去,就立刻染了水痕,许葭轻轻抽出那张纸,纸角已经渗透出一片模糊的水迹,就像那张纸在等待她之前,已经在里面哭过一次,她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她不是第一次塞这封信,在那段童年的记忆中,她很可能已经做过这件事。
她只是忘了可能因为对方没回应,也可能是被对方丢了丶没看见丶看了也装作没看见,她只是把这段经历删除了,就像很多成年後的我们会自动屏蔽掉那些没被回应的示好。
许葭望着那张纸,又轻轻把它重新叠好,不再塞进林美欣的桌洞,她只是轻声说了句:“那就还给我吧。”
……
广播再次响起,但这次声音变得温和,像耳语:
“模拟器即将结束。情绪修复百分之九十七,请问,请确认是否带走物件:解释信(已湿)丶红领巾(未使用)丶奶杯(空)。”
她选了解释信。
此刻的她,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因为懦弱才沉默,而是那时候的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大人们丶同龄人丶甚至那个被她喜欢的女孩,都没能听进去。
……
许葭睁开眼时,窗外天已蒙亮,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指尖还微微发麻,她伸手打开抽屉,最下层的缝隙中,安静地躺着一张揉皱但铺平的练习纸。上面写着:“你能再问我一次你有没有拿她橡皮吗?我真的会回答你。我想回答你。”
字迹仍旧是那种歪歪扭扭的三年级手写体,可她终于不再责怪那时的自己了,不是她不懂表达是世界当时不愿意听她说完。
不知道是不是模拟器的完全出现,这一次的梦有了很长的延伸,梦境再一次转了景,许葭从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出来,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学校,而是当年的家属楼,冬青树丛围成的楼道口,墙皮脱落的白色瓷砖,晾衣杆斜伸出栏杆,塑料衣夹在风中微晃,轻轻打着节拍。
她知道自己此刻并不是七岁的许葭,也不是现在的许葭,而是一个穿梭其间的观察者,大概是一种介于现实和记忆之间的存在。
她走到一户熟悉的门前,是自己小时候家对门的住户,门没关严,半掩着,一条明亮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洒在楼道地面。屋里传出电视剧的声音,孙楠的歌声夹在对白之间:
“一声叹息将我的一生变凉……你在那万人中央……”
她听得出来,那是《孝庄秘史》的配乐。
许葭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内无人。电视机画面跳闪着,是大玉儿和多尔衮的对话场面。许葭站在电视机前,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年轻丶倔强丶眼神澄亮。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某个冬天的夜晚,裹着厚衣服蜷在被窝里,偷偷从布料缝隙里看着电视中宫墙深处的故事。
那个时候,她偷偷模仿过大玉儿,站在镜子前学她擡头丶沉默丶咬住嘴唇……她觉得那是一种漂亮的沉默。不是认输,不是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也许这样,别人就能回头看她一眼。
……
画面突然变暗,她重新站在教室里,夕阳照进来,勾出课桌与书包的轮廓。
许葭的视线落到课桌边的地面上,一块橡皮,静静地躺在那儿。她弯腰捡起白色塑料的软橡皮,边角略磨损,一侧被人用刀子刻了三个字母:
“LMX”。
她认得那橡皮。甚至还能想起它掉在地上的声音啪的一声,干脆丶脆亮。她记得更清楚的是,那之後她捡起来了,没有立刻还,不是因为贪心。只是她当时太怕。
怕对方说:“你为什麽要动我东西?”
怕被误会,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被扣上偷的标签。
她只是想擦两笔数学题。但就是那一念之间的迟疑,演变成一场沉默的风暴。许葭低头盯着那块橡皮看了很久,忽然意识到,它就像一块童年密封的证物。
自己曾经也想过还,放进对方文具盒里,或是在回家路上轻声说一句这是你的,但都没能鼓起勇气,错过第一次,就越来越难开口,就像所有的童年误会,起因往往只有一句话的距离,但走偏了就像天涯。
……
许葭坐回自己的课桌,手里握着那块橡皮,夕阳照得她眼睛有些发酸。她擡眼望向教室窗外,恍惚间看见一排孩子在操场上跳绳丶踢毽子丶追逐打闹。
有人喊她的名字,是林美欣的声音,许葭一愣,跑出去追。操场边的树影被拉长,阳光闪耀得像某种能将过往洗干净的水波,许葭跑啊跑,拼命地喊:“林美欣!我在这儿!等一下!”
但对方的背影一直没回头,她忽然意识到她不是想把橡皮还回去。她是想让对方回头,那个背影的回头,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
许葭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忽然蹲下身,手抚着那块橡皮。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从来没想占你便宜。那时候我只是怕你不信我说实话。”
风拂过她的发梢,阳光照得地面微热,她终于将那块刻着“LMX”的橡皮轻轻放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像还回某种永远无法送达的友情账单,不是求原谅,只是完成一次归还。
一只鸟掠过空中,影子在地面划出一道拱弧,周围的一切开始变亮丶闪白模拟器提示音在耳边响起:“物品回收成功。情绪修复度提升至94%。
是否选择保存‘刻名橡皮’为纪念物件?”
许葭没有保存,她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掌心,说了句:“你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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