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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为爱寻仇道消魔长 失理智孤身下山去爱女切叹息亦难阻(第1页)

开皇二十年,秋意渐浓。灵鹤山的枫叶尚未红透,一场来自京城的寒流,便已先一步将彻骨的冰冷带上了这座世外仙山。送信之人将那封字迹浸透了悲戚的信函送到了冯谚诰手中。冯谚诰展开信纸,只扫了一眼,他那张历经江湖风雨、早已波澜不惊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那薄薄的一页纸,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冯谚诰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出半点声音。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生死,也亲手制造过死亡,可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喉头哽咽,心如刀绞。他的目光中满是疼惜与不忍。

自冯嫣儿得知这消息后,她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原本灵动清澈的眼睛,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空洞而死寂。那是一种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的绝望。她缓缓站起身,一言不,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冯谚诰看着女儿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背影,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周握瑜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情投意合的少年郎,更是她那冰封世界里唯一透进来的一缕阳光。如今,阳光熄灭了,她的世界,也随之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整整三日,冯嫣儿的房门紧闭。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中握着周握瑜送给她的白玉簪子,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灵鹤山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出,整座山庄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周怀瑾数次来到门外,却只能感受到从门缝中渗透出的、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知道,这不是“冰心诀”的功力,这是一种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绝望的冰冷。冯谚告就守在女儿的门外,不眠不休。他不怕女儿寻短见,他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如此软弱。他怕的是,仇恨的烈火会将她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四日清晨,天色阴沉,山风呼啸,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蓄势。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孩会被这巨大的悲痛彻底摧毁。然而,在第四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冯嫣儿,站了起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冯嫣儿走了出来。眼前的冯嫣儿,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她依然美丽,但那种美丽,已经不再属于凡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彻骨髓的冷漠。她依旧是那身素白的衣衫,但三天未曾梳理的长略显凌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脸色白得像雪,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是一尊用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完美却毫无生气的艺术品。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冷如秋水般明澈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东西——寂灭。那是燃尽了所有情感,所有悲喜,所有牵挂之后,留下的、如同宇宙深渊般的虚无与冰冷。那里面空洞的死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的中央,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那是用无尽的悲伤与仇恨淬炼而成的地狱之火,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纯白劲装,不染一丝杂色,长用一根简单的白色带高高束起。

她径直走向练武场的兵器架,取下了一柄三尺青锋。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去碰触兵器。她的武功早已臻至化境,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从不需要任何外物。今日此举,只是一种宣告,一种仪式。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灵鹤宫的演武场,走到了那块历代弟子用来测试功力的“试剑石”前。

周怀瑾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快步跟了上去:“冯姑娘……”

冯嫣儿置若罔闻。她缓缓拔出了那柄三尺青峰,剑身轻吟,那寒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都要刺骨。她没有闭眼,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试剑石。她的脑海中,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又或许,已经想过了所有。那荷塘边的倒影,那信纸上的墨迹,那温润如玉的笑颜……所有的一切,都已在前三日的寂静中,化作了喂养仇恨的柴薪,被她心中的冰焰,燃烧成了灰烬。突然,她动了。没有怒吼,没有招式,只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挥剑的动作。这一剑,无声无息,却仿佛抽干了周围所有的光与热。空气在她剑锋划过的地方,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晶。这一剑,是她斩断过去,斩断情感,斩断作为“冯嫣儿”这个人的……最后一剑。

“咔……嚓……”一道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块坚硬无比、承受了灵鹤宫百年剑击的试剑石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痕。裂痕迅蔓延,最后,“轰”的一声,巨石从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切口平滑如镜,镜面上甚至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冯嫣儿静静地站在裂开的巨石前,身形没有一丝颤抖。她收剑归鞘,动作流畅而冷漠。然后,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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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姑娘!你要去哪儿?!”周怀瑾急忙拦在她身前。冯嫣儿终于停下脚步,第一次正眼看向他。那目光中的冰冷,让周怀瑾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

“嫣儿,你要去做什么?”冯谚诰闻声急忙跑了出来,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冯嫣儿缓缓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下山。”

“去做什么?”

“杀人,报仇。”冯嫣儿的声音很轻,却比山巅的寒风还要冰冷。

“杀谁?”

“崔喜钟。”冯嫣儿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缕比寒冰更冷的杀意。

“不可!”冯谚诰挡在了她的身前,“崔喜钟如今邪功大成,又与朝中势力勾结,你此去无异于飞蛾扑火。爹爹与你一同筹谋,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你一个人!”“我的仇,我自己报。”冯嫣儿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眼前的父亲,这个她生命中最敬重的人,眼神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爹爹,让开。”“若我不让呢?”冯谚诰心痛如绞,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送死。他缓缓沉下腰,摆出了一个守御的架势,“嫣儿,你若执意要下山,便先从爹爹的身上踏过去!”冯嫣儿看着父亲,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痛苦,是挣扎。但很快,这丝波澜便被更为坚决的寒冰所覆盖。“得罪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动了!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仿佛只是一个念头的闪动,她的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冯谚诰的左侧,一记手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切冯谚诰的肩井穴。这一击,快得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冯谚诰瞳孔骤缩,他一生与无数高手对决,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迅疾的攻势。女儿的武功,竟在巨大的悲恸刺激下,又突破了一层境界!他不敢怠慢,身形微侧,右手如穿花蝴蝶般探出,轻描淡写地搭向冯嫣儿的手腕。这是“百步穿杨”心法中的“引”字诀,意在卸去对方力道,使其攻势落空。然而,冯嫣儿的手刀在中途陡然一变,化切为啄,指尖凝聚着骇人的内力,宛如鹤喙,精准地点向冯谚诰手腕的脉门。这一下变招之快,之诡,完全违背了武学常理,竟是后先至!冯谚诰心中一凛,只得撤手,同时左掌推出,一股浑厚绵长的气劲化作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二人之间。“砰!”一声闷响,仿佛重锤敲击在巨鼓之上。父女二人次的内力碰撞,激起的气浪将周遭的落叶尽数卷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冯嫣儿借势飘然后退,稳稳落地,而冯谚诰则身形微晃,脚下的青石板上,竟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仅仅一招,高下立判。并非冯谚诰的功力不如女儿,而是他处处留手,以守为主,心中充满了顾忌;而冯嫣儿却是含恨出手,招招皆是玉石俱焚的决绝,一心只为突破父亲的阻拦。心境不同,气势便已落了下乘。“嫣儿,你冷静一点!”冯谚诰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回答他的,是冯嫣儿更为狂暴的攻势。她动了真格。只见她身影飘忽,在练武场上拉出一道道残影,四面八方都是她的掌影、指风。每一击都蕴含着她登峰造极的武学理解,时而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暗藏杀机;时而如夏雷滚滚,霸道绝伦,势不可挡。整个灵鹤山仿佛都感受到了这场父女对决的惊人能量。山林间的鸟雀惊飞,走兽四散,练武场周围的参天古树簌簌作响,仿佛在恐惧中颤抖。一些功力稍浅的弟子,甚至被两人交手泄露的劲气逼得连连后退,胸口闷,几欲吐血。

冯谚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他不能伤到女儿,每一招都点到即止,以内力化解为主。但他女儿的招式却越来越凌厉,越来越不留余地。她的“百步穿杨”青出于蓝,融入了她自己对武道的独特理解,更加直接,更加致命。她将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自己的武器,一片飞叶,一粒石子,在她手中都变成了催命的利器。

“轰!”二人双掌再次对上,这一次,是实打实的硬撼。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轰然炸开,脚下坚硬的青石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向四周蔓延。冯谚诰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而冯嫣儿,只是身形一晃,便再度欺身而上。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师门,只有那个必须被摧毁的仇人身影。冯谚诰看着女儿那双被仇恨填满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或许能凭着更深厚的修为强行制住她,但那必然会让他们两败俱伤,更会让女儿心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创伤。

“够了!”冯谚诰突然撤去了所有防御,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任由女儿那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掌,印向自己的胸膛。冯嫣儿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在距离父亲胸口不足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下。凌厉的掌风吹得冯谚诰衣衫猎猎作响,丝飞舞。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冯嫣儿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双幽蓝的复仇火焰中,终于再次泛起了泪光。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为……为什么不躲?”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冯谚诰看着女儿,眼神温柔而哀伤,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女儿冰冷的手腕,柔声道:“因为我是你的父亲。爹……打不过你心中的恨,也拦不住你。你要去,便去吧。”他松开了手。这句“你去吧”,比任何招式都更有力量,瞬间击溃了冯嫣儿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冰冷的伪装,泪水决堤而下,却依旧倔强地没有出一丝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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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收回手,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歉疚、痛苦、以及无法回头的决绝。她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周怀瑾,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出了她下山前最后的话:“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冯嫣儿,只有一个,为周握瑜复仇的……幽魂。”话音落,她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呼喊,身形一晃,如同一道白色的鬼魅,飘然下山,瞬间便消失在了云雾缭绕的山道尽头。只留下那块被一分为二的试剑石,和满山挥之不去的、彻骨的寒意。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她的背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悲壮。

一个痴情的女子,用最决绝的方式,埋葬了自己的心。从今往后,驱动她活下去的,唯有那早已和她灵魂融为一体的,血色誓言。一场席卷江湖的追杀与复仇,就此拉开序幕。

冯谚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尽头。他才猛地一晃,扶住身旁的一棵大树,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脚下的落叶。他受的不是内伤,而是心伤。“师父!”周怀瑾与几名亲传弟子急忙上前扶住他。冯谚诰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他看着女儿离去的方向,沉声向两名信任的弟子下令:“你们二人,即刻带上最好的伤药和干粮,暗中跟上去。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现。每日飞鸽传书,向我禀报她的行踪。除非她有性命之忧,否则绝不可现身干预。”“是!”两名弟子领命,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追了下去。

冯谚诰独自一人,在风中站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从女儿踏下灵鹤山的那一刻起,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因她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而他,作为父亲,能做的,便是在她身后,为她备好一个无论如何都能回来的港湾,以及……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敌人雷霆万钧的一击。“早知如此,十五年前,我就不应该留那崔喜钟一名……”

山风吹过,卷起漫天落叶,灵鹤山顶,只余下一代大侠那充满了无奈与担忧的沉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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